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持续了整整六十年,至少三到四代人,前仆后继的倒在这战火弥漫,硝烟滚滚的战场上。
但直到今日,这看似荒唐的一切,却依旧没有任何停止的征兆。
沙场上每个士兵都神色狰狞,奋力将手中的利刃,狠狠穿过敌人的胸膛,然后被身后的另一个敌人,用同样的方式刺穿。
人到了战场上以后,便不再为人,而是杀戮的机器。
每个人要做的事,就是趁着自己倒下之前,将更多敌人的头颅砍下,心脏刺破,燃尽自己的一切,最后倒在血污与尸体构成的温床中——关于这一点,身经百战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尽管自从出生以来,即便在战场上不断出入,我也并没有受过哪怕一丝的伤,但这二十几年光景中亲眼目睹的一切,便足以称之为人世间最残酷的记录。
时间久了,几乎所有参与战争的人,除了那位伟大的麦努切赫尔王之外,全都早就忘了战争刚开始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图兰与波斯,这两个互相接壤的国家,虽然在历史上有过友好共处的和平岁月,但在绝大数时候,都是在彼此的战争和撕咬中度过。
谁都不记得最初引起纷争的缘由,只是每一个上战场杀敌的人,都拥有充足的仇恨与理由。
谁也无法断定,距离取得最后的胜利,究竟还要耗费怎样巨大的代价。
这场战争还会持续多久?还要耗费几代人的光阴,才能迎来久违的安宁。
并非每个人,都是那伟大的神话之王麦努切赫尔,可以统治国度近百年。
绝大多数人民的一生,都在“准备战争”、“进行战争”和“准备下一次战争”中渡过,这绝望的轮回似乎永远无法被斩断。
而期望和平的人们,只能向上天祈求,向太阳的圣主,星辰与月亮的创造者祈祷,期盼着神明降临的答案。
是的,现在还是神话时代,尽管已经几乎接近神之世代的末年,大地上几乎已经没有真正的神明居住,但拥有神之血脉或者神明赐福的人类,依旧不算是奇闻。
例如我所侍奉的麦努切赫尔王,他的祖父,便是传说中与邪龙达兹搏斗的英雄之王法里顿。
尽管神之血脉流传到这一代时,已经稀薄了许多,甚至并没有传递给他的王子,但麦努王本人确确实实的拥有非人的寿命、智慧与力量。
又比如我本人,也被战争女神阿尔玛赐予了体格和智慧的加护,因此我才能毫发无损的穿梭于一次次的战斗之中。
我知道,神明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俯瞰着整片大地,默默赐福给愚钝却又被他们所爱着的人们。
所以,只要我的诚恳足够祈祷,就一定能够传递到神明的耳边,得到真正的启示吧?
“看到那两国接壤处最高的山峰了么?只有这个时代最强大的战士,在山顶拉动他最自傲的巨弓,箭矢便会化作飞跃的流星射出——此箭将划破天际,割裂大地,当其落地之日,即为战争停止之时。”
神谕是这样说的,人们也都是如此相信和希望的。
——没有问题,那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我毫不犹豫的向所有人这样宣告。
没人有异议,只是他们的眼神之中,都带有一丝不舍。
因为,神谕还有最后一句话。
“这是以人力传递神之裁决,因此拉开弓箭的英雄,身体将会在流星射出的一刹那,四分五裂——”
我的强大是远近闻名的,哪怕是敌国图兰的人,也从不拒绝承认我为最强的战士——因此如果有谁能胜任这个任务的话,那必定只能是我。
更何况,弓箭本身就是我最擅长的武器。
我十分感谢神明赐予我这样的机会,哪怕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快,我就登上了德马峰的山顶,脚下的广袤大地一览无余,沧海桑田都在脚下流转。
这是我生长的土地,而山的另一边,则有无数被称为敌人的同类们,也在那里渡过了无数的悲欢离合。
现在,我将在这里,为所有人带去祈祷依旧的平静与安宁。
——如果两国之间长久的休战与和平,是他们的祈愿。
那么,就让我为他们拉动眼前的弓矢,化作分割大地的流星。
我感受到弓弦的分量,它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沉重,巨大的阻力盘桓在我的手指,似乎是在尽力劝说我,放弃以凡人之身去觊觎神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