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亲迎之?时,她也曾恍惚出神,设想如?果当日没有与谢瑾分手,他们是不是早已在建康举行过这样盛大的婚礼,阿兄是不是就能亲眼看到自己?嫁给他认为值得?托付的人?
可即便如?此,等到此后图穷匕见之?时,阿兄与谢瑾,又?要?如?何在自己?面前相?处呢?
佛家说天地如?微尘刹海,层层不可穷尽。
郗归无比真切地希望,有那么一个平行世界,在那里,山河并?非如?今这般割裂破碎之?象,阿兄与谢瑾也并?非决然对立的敌人,他们三人可以永远像在荆州那样,为兄妹,为挚友,为知己?,为爱人。
只可惜,在她身处的这方?现实世界里,并?没有这样圆满的结局。
她与郗岑之?间,已然阴阳两?隔。
纵使与谢瑾结为夫妇,彼此心中也有着跨不过的沟壑重?重?,关于郗岑,关于北府,更关于高坐明?堂的司马氏。
远处遥遥传来了打更声,声音悠远而寥廓,郗归回想起郗岑出殡时的场景。
纵使抛开北府旧部,抛开朝堂上的一切,她与谢瑾之?间,也依旧隔着郗岑的一条性命。
圣人说“不迁怒不贰过”,可天地悠悠,世间之?大,又?有几人能成为圣人?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至亲长眠于地下的普通人。
而谢瑾虽然掌握权柄,却也依旧无力。
无力地面对江左的乱局,不得?不接受家族抱负与挚友爱人无法两?全的局面,甚至都不能在江左局势与家族之?间两?全。
红尘紫陌之?中,最难为者,不过这取舍二字。
谢瑾当日已然做出了选择,郗岑也早早地做出了选择。
只有郗归,沉浸在郗岑为她编制的梦境里,一朝如?遭棒喝。
梦醒之?后,孑影茕茕,彷徨无依。
她不会再入梦了。
她既然已经走出那间专门为闺秀织就的锦绣笼帐,就不会再回去。
她会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进那个原本只属于男人的世界,成为自己?命运的掌控者。
下雨了。
密雨斜织,打在锁窗之?上,发出淋铃的响声。
郗归转身面向?帐外,细听落雨的声音。
寝衣与锦被接触,发出窸窣的细碎声响。
谢瑾于睡眼朦胧中,将郗归揽至怀中。
肌肤相?接的一瞬间,他骤然惊醒。
“白头?谙守岁,红烛最知春。”4
谢瑾于红烛夜影之?中,看到了郗归白皙的肌肤和清亮的眼神。
昨夜种?种?浮上心头?,他紧紧拥住了郗归。
“阿回,我还以为,以为又?是一场梦。”
谢瑾喃喃说完,温热的嘴唇停在郗归耳边。
郗归听着他庆幸又?感慨的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耳畔有些痒,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
短暂的沉默后,她垂眼说道:“诗侣酒徒销散尽,一场春梦越王城。5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焉知此时不是一场春梦呢?”
“诗侣酒徒销散尽,一场春梦越王城。”谢瑾低声重?复郗归所?吟之?诗,想到郗岑昔日的泼天富贵、无上权势,不由心中戚戚。
“数百年后,便是金瓦琼楼、峥嵘帝乡,也不过任人千古凭高、谩嗟荣辱罢了。阿回,我只要?当下。”谢瑾如?是说道。
“当下?”郗归推开谢瑾的怀抱,掀开床帐,独立窗前。
烛影晃动,晃出了她的泪痕。
郗归听着窗外的雨声,冷然说道:“可我阿兄永远没有当下了!”
此后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