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鲍厄斯——原名杰夫·史蒂文斯——坐住舷窗边。飞机起飞时,他朝窗外看着。他掏出手绢擦眼睛,肩膀急剧地颤动。
丹尼斯·特雷弗——又名布兰顿·希金斯——坐在他身旁,惊异地看着他。“嗨,”希金斯说,“不过丢了一笔钱,有什么好哭的。”
待杰夫·史蒂文斯泪痕斑斑地转过脸来,希金斯才惊愕地发现,杰夫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希金斯问道。“那件事也没什么好笑的呀!”
在杰夫看来,这件事实在是好笑极了。特蕾西·惠特尼在机场把他们斗败的场戏实在是他所见到的最精彩的诈骗演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康拉德·摩根告诉他们,那女人是个生手。天哪,杰夫想,等她成了熟手那还了得?特蕾西·惠特尼毫无疑问是杰夫·史蒂文斯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位。也最聪明。杰夫一向自认为是同行中最高明的骗家,这次却败在了她手下。威利大叔一定会喜欢她的,杰夫想。
杰夫是威利大叔一手教出来的。杰夫的母亲是个容易信任别人的女人,继承了一份经营农业设备的产业,嫁给了一个没有远见却又主意很多的男子。他有好多迅速致富的计划,却没有一项能获得成功。杰夫的父亲是个招人喜欢的人,肤色黝黑,相貌英俊,能言善辩。结婚头五年就把妻子继承的财产挥霍光了。杰夫儿时的记忆就是父母为钱,为父亲的婚外恋而争吵不休。这是一场痛苦的婚姻。所以小杰夫下定决心:我将来决不结婚。
他父亲的兄弟威利大叔是一个巡回杂耍团的班主,每次到俄亥俄州的马里恩去演出时,他就到史蒂文斯家去看望他们。杰夫从没碰见过像他那么快活的人。威利大叔很乐观,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总给小杰夫带来好玩的礼物,还教他变有趣的戏法。威利大叔开始是杂耍团的一名魔术师,后来杂耍团快破产了,威利大叔就当了班主。
杰夫十四岁时,母亲死于一场车祸。两个月后杰夫的父亲娶了一个十九岁的酒店女招待。杰夫心里非常苦闷,觉得父亲冷酷地背叛了他。
杰夫的父亲是个披迭板推销员,一周里有三天在外边旅行。一天晚上杰夫和继母两人在家,卧室门打开的声响把他吵醒了。过了一会,他感到一个柔软、赤裸的身子躺在他旁边。杰夫吓得坐了起来。
“抱住我,杰夫,”继母耳语说,“我怕雷。”
“天上没——没打雷呀。”杰夫结结巴巴地说。
“说不定会打雷的。报上说有雨。”她紧贴住他。“跟我亲热会吧,宝贝。”
孩子很害怕。“好的。到爸爸床上去行吗?”
“好。”她笑了。“我们都很坏,是吧?”
“我马上就来。”杰夫说。
她溜下床,到了另一间卧室。杰夫穿衣服从没这么迅速过。他从窗口跳出去,朝堪萨斯州的西马隆走去。威利大叔的杂耍团在那里演出。杰夫一点也不留恋自己的家。
威利大叔问他为什么从家里跑出来,他只是说:“我和继母合不来。”
威利大叔给杰夫的父亲打电话,两人谈了很久,最后决定让孩子留在杂耍团。“他在这里受的教育将超过在任何一所学校。”威利大叔说。
杂耍团本身是一个小世界。“我们可不是那种平平常常的演出队,”威利大叔告诉杰夫,“这儿全是高明的骗术家。不过你首先得记住,孩子,人们要是不贪婪,就不会受你的骗。正像菲尔兹(美国滑稽演员)说的那样,谁也骗不了诚实的人。”
杂耍团的成员们成了杰夫的好朋友。他们当中有管“外场”的人员,在外边场地经营各种摊铺,有“内场”演员,比如那个肥胖的女人和那个文身妇人,是作特殊表演的;还有各种赌博游戏的主持人。杂耍团里有一些已经到达婚龄的女孩,她们都喜欢这个少年。杰夫继承了母亲敏感细腻的性格和父亲黝黑、英俊的相貌。姑娘们争相追逐杰夫。他初恋的对象是一个漂亮的柔软杂技女演员,以后的几年中那女演员一直受到姑娘们的景仰。
威利大叔设法让杰夫尝试杂耍团里的每一种工作。
“总有一天你要当班主的,”威利大叔对他说,“要想坐稳这班主的位子,你就得比别人都懂得多。”
杰夫最初开始学的是“投猫游戏”游客出钱后将小球投向六只带木座的帆布猫,将猫打落到上面的一张网中者即是赢家。主持者先示范,打猫入网简直易如反掌。可是等游客动手的时候,藏在幕布后边的“猎户”就举起一根小棍牢牢按住布猫的木座。连神投手桑迪·库法克斯(著名的美国棒球运动员)也打不倒这六只猫。
“嘿,你投得太低了,”主持人说,“要使巧劲儿。”
使巧劲儿是一句暗号。主持人一说这句话,藏在幕后的猎户就收回小棍,布猫就被主持人打入网中了。这时主持人会说:“懂了吧?”这就是告诉猎户,该伸出棍子来按住布猫的底座了。总会有另一个乡下佬愿意在“吃吃”偷笑的女友面前一显身手。
杰夫又去学“凑数目”。主持人把一些晾衣夹排成一列,让付过钱的游客用橡皮圈套衣夹。衣夹上标有数码,如果被套住的各个衣夹上的数码加起来等于29,游客就可以赢到一个价钱很贵的玩具。玩游戏的傻瓜不知道,衣夹两边标着不同的数码,主持人在关键时刻可以藏起一个数码,使总数凑不成29,因此游客就永远别想赢。
有一天威利大叔对杰夫说:“你干的真不错,孩子,我也觉得很光彩。现在该让你学‘特技’了。”
“特技”主持人是骗术家中的精英,杂耍团其他成员都会敬仰他们。他们在团里薪金最高,住的是高等旅店,驾的是豪华轿车。“特技”使用的是个带箭头的轮盘,安在玻璃板上,小心地保持着平衡。轮盘中心放着一张薄纸。轮盘四周划分成面积相等的扇面区域,编上号码。赌客转动轮盘,箭头停在标着某数码的区域,该区域就被从纸上涂掉。赌客转第二次,箭头所指的另一个区域又被涂掉。“特技”主持人解释说,如果所有区域都被涂掉,赌客就可以赢到一大笔钱。赌客愈接近这个最终目标,“特技”主持人就愈会鼓励他加大赌注。主持人会紧张地四处张望一下,然后低声说:“我不是老板,我希望你赢。赢了分给我点好处吧。”
主持人会塞给赌客五块或十块钱。“帮我下个注,行吗?你这回非赢不可。”那傻瓜就会觉得有了一个支持者。杰夫是诱导赌客上当的行家。轮盘上空白越来越少,赢钱的机会越来越大,赌客也就愈加兴奋。
“这回你绝对输不了!”杰夫会这样高叫。赌客则会迫不及待地加注。最后只剩下一个空白区域的时候,赌客的心情会兴奋到极点。那傻瓜会掏出全部钱来下注,而且,往往还会赶回家去取一些赌本。可是赌客从没赢过,因为“特技”主持人或他的搭档会在关键时刻暗中碰一下赌桌,让箭头总是指错地方。
杰夫很快就学会了杂耍团的行话“下钩”,就是在赌具上做手脚,让愚蠢的赌客只输不赢。在游戏场外边大声招揽顾客的人被外行称做“卖嘴的”,杂耍团的人称他们为“演说家”。演出收入的十分之一归演说家,因为他揽来了看客。被游客赢去的奖品叫做“施舍”,“邮差”则指必须花钱买通的警察。
杰夫成了鼓动看客的专家。游客们付钱看演出的时候,杰夫便鼓励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在外边的照片、画片和广告上看到的奇观,都要在这顶帐篷里演出,只要付一般的入场费就够了。不过,等到那个妙龄女郎在电椅上受尽了折磨,她可怜的身体惨遭五万伏高压电摧残之后,我们马上还要演出一个附加的精彩节日,和前一个节目毫无关系,外边也没做广告。那是一个真正绝妙的节目,惊心动魄,叫你寒毛倒竖,所以没敢在外边做广告,怕吓坏天真无邪的儿童和敏感脆弱的妇女。”
在愿意上当的顾客加付一块钱之后,杰夫就把他们领进去观看一个无腰女郎或是双头怪婴。那当然只是用几面镜子搞出来的把戏。
杂耍团最赚钱的节目之一是“老鼠进洞”。用碗把一只活老鼠扣在台子中央,台子边缘共有十个洞,都编了号。碗揭开时老鼠可能跑进任何一个洞里。每个游客可选一个洞下赌注,老鼠进了谁赌的洞,谁便中彩。
“这里边有什么关机呢?”杰夫问威利大叔。“老鼠是经过训练的吗?”
威利大叔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谁他妈的有时间训练老鼠呀!道理很简单:主持人看见哪个洞没人下注,就蘸点醋涂在洞口。老鼠保险进那个洞。
跳肚皮舞的漂亮女郎凯伦教给杰夫怎样“卖钥匙”。
“星期六晚上在杂耍场门口‘演讲’之后,”凯伦告诉他,“你可以把某个男游客叫到一边,把我住的旅行车的门钥匙卖给他。可以分别卖给好几个游客。”
钥匙五块钱一把。半夜的时候将会有十几个游客在她的拖车前转来转去,这时凯伦已和杰夫溜到城里一家旅馆过夜去了。受骗的傻瓜们第二天跑来找杰夫算账,杂耍团早就开拔了。
后来的四年中杰夫对于人的本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他发现煽起人的贪欲易如反掌,人们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他们相信各种荒诞的谎言,因为贪婪使他们愿意相信谎话。十八岁时杰夫已长成一个英俊的男子汉,连最粗心的女人也会感兴趣地注意到他那生得很匀称的一双灰色眼睛、高高的个子和卷曲的黑发。男人则会喜爱他的风趣与随和。连孩子们也很容易把他当成知心朋友,似乎他还存有很容易与孩子们发生共鸣的童心。女游客们肆无忌惮地和杰夫调情,但威利大叔警告说:“千万别招惹城里姑娘,孩子,她们的父亲必定是有权势的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