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想东厂的这枚棋子埋了多久?又到底埋了多深、多广?每每想到此处不禁令人心寒,阁中又有多少兄弟正是因为这枚棋子的存在,而最终莫名地丢了性命?
世事本多无常,而我们眼中所及,总是有太多的震惊,太多的无奈,却又不得不选择面对,到头来只能空自独品一抹苦笑。
回到落霞山不久,沈晤就收到了一封家书。它被送到了临近落霞山五里之外的一个小镇上,被饮风阁的人带了回来。
沈晤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我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些事情。自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我的心就一直被报仇的念头所充噬,即使遇到了师伯,入了饮风阁之中,这个念头也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就会看不到许多事情,渐渐地,通过一些亲身经历,通过切身的接触体会,我开始发生改变,心也慢慢接纳了许多报仇之外的事情,但还是会在不经意之间,忽视了某些细小的事情。例如,他的过往,他的家人……
夜晚,月明如水,草虫啾啾,有着一份自入春以来难得的静谧与安静。皎洁的月光淡淡地自空中洒落,覆了一地柔白的光线。
他一个人坐在屋顶,斜斜靠着身后的墙沿,抬着头在看月亮。他很少穿白衣,今夜却着了一身白,身上落了些已微微泛了红的枫叶,衬着白衣,分外显眼。
夜风缓缓吹拂,带起衣角猎猎飞扬,却有种淡淡的洒脱和……落寞?
今晚的月亮很亮,很美。月华如练,清明而透彻,带着微微荧光韵彩,静静地罩在他身上,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化作了月色。可是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月亮的样子却又是那样的熟悉又陌生,让人突然觉得很心疼,好像空中流星的陨落,一瞬间的黯然,黯然却又可以被遗忘的淡然,淡然也掩饰不住的寂寞,浑身上下透着让人难以体会的复杂与索然。
第二十章 春山如笑梦惊回(2)
轻轻地跃上屋顶,我默默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微微一惊,回过头来,他那深邃的眼中泛着隐约的惆怅,却在看见我后转瞬掩饰在春风般的微笑中:“还没睡?”
我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中星辰流转,夜空深邃,如静水流淌。月光,清清冷冷地映照着人间的阴晴圆缺,一抹萧索之意丝丝缕缕地隐现。
我没有看他,凝视着半空中的那一轮银月,淡淡地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月亮的阴晴圆缺,就好像人生的起起伏伏一样,虽然每个月都是相同的变化,却从来没有相同的月亮。”
他没有说话,一时沉默着,我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平静却又冗长。
我回过头,望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轻轻地问道:“有心事?”
他默然,许久才苍凉一笑:“听我讲个故事好吗?”说完,也不待我回答,自顾自地说道:
“很多年前,京城中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因体弱多病,父兄又常年出门在外,无暇照顾,于是便将她送到山中拜师学武,一来调养身子,二来托为照顾。后来父兄在京城中安定下来,她才再次回到家中,这时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那年正值三年一次的科举,全国各地的考生一时间都汇聚到了京城,其中就包括这么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那个书生家境贫寒,寒窗苦读十数载,为的就是他日能金榜题名。待来到京城后他几乎已经是身无分文,于是他一边替人抄书换取微薄的收入,一边认真地备考。因其不愿出钱去贿赂那些主持科举的考官,自然而然地,他落榜了。为了赶考,他已花尽了所有的盘缠,如今连返乡的银两都凑不出来。无奈之下,他白日里在市集里买些字画,晚上就替别人抄一整夜的书。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那个小姐。小姐虽是习武之人,却很欣赏书生的才学和风骨,遂给他寻了处私塾先生的差事。渐渐地,因为接触,因为相处,他们最终相爱了。”沈晤平静地看着月亮,月光静谧地映在他的侧脸,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一个富家小姐爱上一个穷书生,这件事家里人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当时,正巧赶上有门当户对的人家前来提亲,两家的亲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小姐得知此事后坚持不肯放弃与书生在一起,苦苦相求她的父亲。但定亲的人家是在官场中颇有些地位权势的人,得罪不得。家里的人对她软言相劝,硬里相逼,却怎么也拉不回她的心意。其实那个小姐心里清楚,两人身份相差悬殊,何况亲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她不能退婚,亦不能抛弃家人与那书生远走高飞,可她又无法让自己与另一个男人新婚燕尔。”说到这儿,沈晤顿了顿,我看见他的眼中夹杂着忧伤,仿若这垂暮的春夜,让人感到一丝悲凉。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于是,有一天晚上,她趁着家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就一个人在房中悬梁自缢了。”
......
“那个书生呢?后来如何了?”
“书生得知小姐自缢的消息后,悲痛之下来到小姐家想见她最后一面,却被拒之于门外。后来,听闻他辞去了私塾的差事,从此不知去了何方。”
闻言,我垂下眼帘,默默看着脚下一抹静静洒落的月光。
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手上的温度有些冷,但干燥沉稳。
我没有抬头,低声说道:“那个小姐,是你的家人吧……”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将迷离的眼神投向了远方:“她,是我的姑姑。”
“姑姑回家那年,我不过三岁,只记得她很美,也很温柔,看见我的时候,总会很轻很柔地笑。我娘在我周岁时就已先逝,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姑姑就像是娘亲一样。”他说着,眼中透出一抹温柔之色,那温柔很遥远,像是寄托在很远很远的云端,悠远,却也是寂寞。“姑姑死时,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奇怪。我问他们姑姑去了哪里,却没有人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