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不能回头,这是不可更改的规矩,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影子咧起嘴,盯着白知秋的动作,眼中尽是嗜血的恶意。
可是,随着白知秋一起转过身的,还有一道湛蓝的璀璨剑光,他眸光烨然,意味却冰冷:“我不喜欢亲近之人的身份被占用。”
一声鬼魅嘶鸣,袍子上最后那点浅蓝随之消失。白知秋抬眸望去,看见的依然是天地同色,前后无分,像是典籍记载中的世界出现之前的混沌。
他松开手,弦月再次回到衣袍之上。
“黄泉路上当然可以回头,”白知秋轻声道,“不能回头的规矩,是说给执念太重的人的。”
而对他而言,通天路上所见的红尘百态熙熙攘攘,与黄泉路上所见的世间纷扰污欲横流,并没有太大区别。而且从本质来说,它们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同。无数人的执念爱恨,悲喜牵念,汇合在一起,才是人间。
他喜欢它们,却从未为此溺从,尘埃不染,自然可以回头。
只是,后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在衣袍上的山河虚影褪尽之后,紧接着褪去的就是其上的繁复金纹。那并不是衣着上的装饰,而是他灵魄的具象,于是白知秋就能够清晰感受到,后面的路越来越难走了。
威压直坠而下,山岳倒倾一样,尽数压在肩头。白知秋又听见那些熟悉的哭叫,怨诅,哀嚎,只是这一次它们无法再让他内心有所波动,也再难生出悲悯之外的情绪。
他也不过是冥冥天命运转之中的芸芸众生之一,与他们并无区别,不该成为那些莫须有的仇恨的承载。
白知秋喘了口气,眼前一片猩红。他伸手拂了下,没有拂开,反而是自己的力量流失得愈发地快。
那片猩红还在不断变大变深,像暗无天日的深渊,足矣令人止步不前。而身后尚未散去的怨煞,还有半数之多。
白知秋只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稍有犹豫,紧接着就抬起了手,不管不顾地将灵魄抽作细丝,将他们融入怨煞之中。一时间,掀起的灵流直冲天空,连黄泉道上的血色都被搅和起来,变成翻涌的云涡。
连天上鲜红的残阳都被搅入了其中,一道卷成漩涡,向未知之处奔涌而去。
白知秋最开始是站着的,后来越来越吃力,被迫单膝跪在了地上。他一手按着血色模糊的大地,一手掐死了印诀,随着力量的抽离,感觉意识也变得迷离起来。
灵魄虽然已经没有痛感了,可直接落于意识之中的沉闷和钝痛还是会让他觉得难受。他以为这样的折磨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的时候,忽而感知到了一线冰凉,继而有些微的力量涌进来。
是落于他手腕上的护咒,在他逐渐虚弱下去的时候,给予他的保护。
但是白知秋记得,护咒是不能供养所护佑的人的。他面上那丝笑一时停滞,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就像过往每一次,他对谢无尘无可奈何之时。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另有一点光芒向他投落下来,融入了他衣袍上的山河倒影之中。
那不是谢无尘通过反阵供养给他的,而是从天穹尽头,从长路尽头,毫无缘由的飞掠而来。一部分融入了冲天的怨煞,一部分落在了白知秋身上。它们也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而是万万千千种色彩混杂,脱离了常人所能够得到的体会和评价,漂亮得纯粹,又惊心动魄。
它们在白知秋看不见的时候,重新为他染就了一身山河袍。这一次,衣袍上的景色不再仅仅停留于学宫的景色,而是一路蜿蜒,细致,化作九万丈人间倒影。它们甚至短暂洗去了黄泉道上千万年不散的血气,洗去了陈腐的味道,将天空洗出一线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