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像是师门长辈的一句嘱托,很难让人将它与什么不好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白知秋说完,也不等于恙回他,便执着伞向城外走去。
于恙先是应了一声,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话里的问题,但他来不及向白知秋提出质疑,那人已经走入了霏霏雨幕。
电光破云,照亮了白知秋的背影,也照亮了视野尽处的洪浪水线。无数人影有如蝼蚁,徒劳地爬行在灭顶的灾难之前。
于恙刚向前半步,忽而感觉到一股阻力,他低下头,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仙道院规矩……”吴诗凝眸注视着他,又指了指城门洞中排着队的人群,轻声道,“不得干涉人间事。”
于恙缓了口气,大梦初醒一般,退了回来。
但是,有的时候,人间仙道真的分得有那么清楚吗?
仙道灾祸,人间界难逃一死;人间灾祸,世外仙出世救人。面对同一场灾难,其中浑水摸鱼之辈同样不分你我。所以,有仙道插手,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之事。
但白知秋在尽处站了一会,终究是没有掐符落咒,他冷漠地旁观着这些人,不知是想透过他们看见什么亦或是怀念些什么。
直到有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同样枯瘦的手覆住了他的手,握上伞柄。
白知秋稍稍一顿,将自己的手抽离,又向旁边让了半步,于是身后那人便站在了他身侧。
“我以为,需要我亲自入城请你。”那人道。
白知秋没回答这句挑衅一样的话,他垂着眸,长睫掩住了那双极少会显现出情绪的眼睛,声音里尽是漠然:“我死了,你就会满意吗?”
白宇云侧过头看他,目中隐有审视:“我以为,你会问我,会不会放过其他人。”
“我不需要你放过他们,”白知秋道,“死在这里的人,只能是你。”
不是会,是只能,白宇云看着他,似乎是没有想到白知秋也会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用一种饶有兴致的语气反问:“是吗?”
白知秋不答。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肩膀上,衬得面颊和脖颈都是雪一样的白。他没有低头,于是侧面的线条便显得极为突兀明显,甚至有些凌厉了,偏又脆弱得像是随时都能够被折断。
但是三百年前的白知秋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少年得意,拥有足矣肆意挥霍的时光与所有人的喜爱。哪怕到了现在,白宇云也不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他曾经追着这个人的脚步度过了永远缓不济急的少年时光,又被遮蔽在后不僭先的阴影下二十年。他尝试过窥探,尝试过模仿,可他仍是走不出圈禁起他的怪圈。
而现在,棋差一著的,又会是谁?
他们就这样并肩站在一起,衣衫雪白,恍惚如当年。浪线在他们面前推进,一道接一道,融合成五河八堑的层叠山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