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云拉扯着白一,要他跟众人一起下山,扯着扯着就红了眼眶:“你别哭了,去我家不行啊?”
我没哭。白一想,身子却一分没动,众人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潮水一般涌来又褪去。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看清白宇云的脸,脑中怔然顿住。
娘亲也走了,以后他爹娘吵架,他也不能来自己家找自己,讨一张果棠皮了。
仙门中说,顿悟的瞬间,是最痛苦也最解脱的。白一只听过一些仙门的故事,没有听过这些,他说不出那种感受,只是觉得累。
从四肢百骸里透出来的累。
白宇云的脸在他面前模糊起来,映在水中的倒影一样。他被牵着,人偶般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再也没有人会背着他,走很远的路了。
回到庄中当天晚上,白一就发起了高烧。
少年人心大,白宇云一觉睡到天明,才发现在熟睡中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小孩,当即慌了神。
伊始,郎中以为白一是受了太大刺激,开了单方子便走了。可不到晚上,他的不紧不慢就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震了个烟消云散。
床褥上晕染开大片大片的血渍,烘出浓重的腥味。郎中面如土色,心如鼓擂——
白一的病症,与他娘亲所表现出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病?他为何也会生病?没人知道。
未知总是会让人恐惧。
白宇云被关在其他屋,任他怎么喊叫,得到的只有几句训斥。
身上的伤口已经破溃,四肢发僵发冷,被抗拒不了的沉重感束缚在床上。白一用尽了力气,终于把头偏过两分,从封的不甚牢固的窗缝中,看到了一线月光。
还有一截枯枝。
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
冷气和血沫呛入咽喉,疼得要命,可他连躬身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尝试着挪动手指,好半天,都没能移动一分。
今年的春天怎么来得那么晚呢?
白一记得,那截枯枝,每年发芽都极早。只要看到它枝头冒了新绿,他就可以准备褪下厚重的冬衣了。
但今年,它为什么还没有发芽?
错乱感太重,他什么都记不清。
那是太远的事情,远到他已经记不清那一日院子里吵了些什么话,又有什么人进来又出去过。他好像成了落入陷阱的困兽,连挣扎和嘶鸣都不被允许。
他对明信说的双亲已逝,太轻飘飘了。但是除了这个词,他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
混沌之中,他听见女人悲恸的声音,带着哭腔给他求情:“那怎么也是个小娃娃嘛,还不大的。病了就给治嘛,谁能眼睁睁看着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