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透来的风摇得烛焰明灭,先生坐在桌案后,半身都吞没在昏暗中,灯火一豆,照不亮他的面目。
他的脸和明黄色的圣旨一起落在阴影里,成了谢无尘这辈子再也看不清的东西。
夕误沉默着将信函收好,抬头看向他。
谢无尘在屋外呜咽的风声中感到了冷意。
“要下雪了。”夕误道,“往北的路会很难走。”
谢无尘扣着门框,太过用力,木刺刺进了手指,锥心的疼。可他感觉不到似的,用一种因为太冷静而显得摄人的声音道:“下了雪就干净了。”
夕误抬起头。
都说慧极必伤,谢府的小公子开蒙比一般儿童都早,同样早早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作用。可他太小,挣扎十数年,连一角都掀不开。
许久许久,先生说,“我给你取个字吧。”
谢无尘敏锐地听出了那句话的意思。
那是告别。
他没动。
“我以后就不教你了,可你不到出师的时候,过来。”
谢无尘沉默很久,才走入门。人影逐渐拉进,夕误看见了他手指上的血珠,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指在他掌心虚虚地画下一个印记。
“以后的路难走,作为你先生,我再替你走一段。”掌心印记在灯火下,泛着浅金,夕误手指就点在正中,“五河八堑,寻仙访道的传闻你听了很多了。那么,你想听汀舟学宫的传说吗?”
他在三日后,怀揣一柄短匕,带了二三随从,以及一张路引,以“齐悟”的名号出了城。孤身踏上向西而行,前往学宫的路。
“我在松州停了三个月余,才找机会跟上一个进入夏凉的商队,继续往西。”谢无尘伸手去攥流逝而去的尘沙,扑了个空。最终,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怔然地收回手。
学宫信印引他所至的地方,是藏于芜州边界,雾山莽林中的一座竹楼驿站。
幻境便结束在驿站之前。
这段幻境不长,许多东西都是稍纵即逝,像醒来后就不会再记得的虚无的梦。可醒来后,它从不荒谬。
不过二三少年时,四五欢欣,六七别离。
共同织成短暂的人间事。
过往散去,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离去时,是同来时一般的迷雾。白知秋离他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他向前一迈步就能够到,可他抬起了手,又垂落下去,眼睁睁看着迷雾向那个人吞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