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殷轻声说:“我不骗你。这是林怀琛通敌叛国的证据。你看一看,好吗?”
小郁不言不语,无动于衷。
郑德殷自己拾起来那张纸,轻轻念到:“公子,代军已破君之所部于扶余、平城二师。戍边停战,于岑不利。然琛自有分寸。请务速速挥师南下,以攻为守。彼时代军防无可防,自当弃建州不顾。”
郑德殷念完,随手捡起几张书信,递给小郁,道:“他的字,你不会不认得。”
小郁眼光扫到那些信上的字,如遭雷击,却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她的眼圈渐渐泛红,眼泪却终没有掉下来。
郑德殷惨惨一笑,道:“你和我,都是被背弃的人。林怀琛背叛代国,也不见得是真的爱你。他将你留在陪都,也是当我的人质。”
小郁死死攥着手中的信。
信上的字淡漠于血肉,却丰满于筋骨,偏长偏瘦,却不凌厉突兀。自己的汉字也是他教的,怎么会忘记呢?
还记得少年时的春天,他们一齐坐在窗下,他教她如何铺纸执笔。
他教的神情认真,从背后绕过来握住她的手,还微微皱着眉头。他恪守礼教,是谦谦君子,纵使两人互有情意,也不碰到她的后背。
倒是自己,回头看他的侧脸,一瞬间看痴了,直到墨汁滴下来也未曾下笔。
她把笔一扔,搂住他的脖子亲上去。
他含笑回到:“你呀,真是胡闹……”
小郁几乎被回忆刺伤,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了手,问:“陛下半途截下这些书信,难道不怕他发现?他手握重兵,若是就此起了黄袍加身的念头,陛下有几分胜算?”
郑德殷没想到她这么问,略一怔,自负道:“代国自有圣手,可以将他的字模仿得惟妙惟肖。”
小郁道:“既然陛下也知道世上有些人可以将字模仿得一模一样,何以知道这些信一定是他写的?”
郑德殷道:“他可以在朕身边安插暗探,朕难道不可以将他身边的人换成朕的?你不必问是谁,这已经没有意义了。”
小郁心突地一跳,问:“什么叫做‘没有意义了’?”
郑德殷像是暗夜里的修罗,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郁,声音冰冷:“朕连发十二道圣旨将他从澄芳江召回,于裕丰关将他诛杀于当时。”
天边远处传来雷声轰隆的闷响,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叹息。琉璃窗边透进来的光亮,变成形状可怖的鬼脸。殿上晦暗烛火忽而明灭,在她脸上一片一片地掠过。
她目光所及的所有地方,寸寸化为灰烬。
小郁往后退一步,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郑德殷不说话,只一直盯着她。
他要品味她的痛苦和扭曲,而真正看到她的这样子,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扶住她。
她肩膀瘦削,如同虚浮于心中的幻梦。
她厉声尖叫:“别碰我。”
——连这样的忤逆都值得珍惜,他软化语气:“朕不会输的,没了北边的九城十六州,还有南边的大片大片土地。代国还是代国,朕还是朕。我其实……我无意怪你……”
小郁盯着郑德殷的脸,看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跟她说着什么一样,可她什么都不到了。
她看也不看郑德殷,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外走:“你以为我会信你?我要回家,他说了他就在家里等我。”
郑德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小郁慢慢转过头,眼神空洞,像是不认识他,问:“你算什么?”
郑德殷不说话。
小郁的声音虚浮无力:“你知道,就算他是乱臣贼子、千夫所指,我也不会离开他。而你,知道你和他差在哪里吗?”
郑德殷手收的更紧。他知道自己绝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不该再多表露出对她多一分的情意。但是——
他喉咙干涩,带有一点点渴望,忍不住问:“哪里?”
小郁一笑,面孔苍白,像水下的芙蓉,哀艳而不祥:“你不是他。”
她轻易就拂开了他的手,蹒跚地一步一步往外走,背影细瘦到可怜。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明知道,却装傻,像赵柔一样,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