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新冷笑,向车厢外头一指,脸一沉,这说出来的话让张景惠头皮一紧。
“你身为山海关驻防司令,竟然擅自向商民征收税款,而且占领税局、火车站,悍然截留应该上缴中枢的税款,这往轻了说,叫‘干涉地方政务’,往重了说,这就是‘造反’!刚才你又下令鸣响礼炮,我数了数,都超过二十一响了,这礼炮该放几炮那是有讲究的,二十一响礼炮,这只有在民国大总统赶到的时候才能放,我不过一个步兵师的师长,你竟然用超过二十一响的礼炮来欢迎我,这到底是想干什么?你是想让我僭越么?其心可诛!这要是放在过去,你就是一个诛九族的罪!”
张景惠脸色铁青,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好心放炮迎接这位吴师长的到来,可是对方不领情也就罢了,却反而抓住这个礼炮的事情而做文章,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一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这吴光新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吴师长,咱一个大老粗,不懂那些规矩,原以为这礼炮的数目是越多越好,谁曾想犯了忌讳,吴师长大人有大量,卑职知错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景惠又不是一个不懂得变通的人,于是这软话马上就拿了出来,至于吴光新扣押他的第一个理由,张景惠却是刻意没提。
“你也知道你是个粗人,可是既然你是个粗人,为何要学着斯文人?吴某不是看不起粗人,吴某只是看不起那些有辱斯文的人。”
吴光新东拉西扯,让张景惠心中有些茫然,他不清楚对方扣押他到底是自做主张呢,还是中枢授意,如果是中枢授意,恐怕他张景惠就算是活到头了,这心中自然也是惴惴。
“让他起来说话。”
吴光新示意卫兵们让张景惠站起身,然后从一名副官手里接过一张山海关的地图,看了看,与一名参谋小声商议了几句。
“张景惠,听说你的部队把城里最好的营房都给占了?现在105师马上就要全师赶到山海关,没地方安顿,你说咋办吧?”
吴光新这话里的意思已是非常明白,张景惠不可能听不出来,心中恨恨,但这嘴上说出来的话却非常恭顺。
“卑职立刻下令,将城里的营房腾出来,让给吴师长,让给105师的弟兄们。”张景惠说道。
“那么,你们驻扎在哪里呢?”吴光新问道。
“城外还有些破旧营房,修修补补,还是能住人的,而且,既然105师赶到山海关了,那么,卑职的队伍可以调回关外了,实在不行,我就带着队伍去锦州。”
张景惠说出打算,这话倒是实话,现在既然已经不能从山海关征收税款,那么这里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还是回关外做土皇帝舒坦,至少不用受这位吴师长的气,更不会被惊吓。
既然吴光新这么说,那么这就表明,刚才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并非是奉了中枢命令要拿他张景惠,好歹他张景惠是民国的军官,没有命令就扣押他,那就是在造反。
所以,张景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过对于这位吴师长的飞扬跋扈,他倒是看清楚了,跟这个人顶撞,吃亏的只能是下属。
“我给你一个小时,把营房腾出来。”
吴光新摆了摆手,算是放了张景惠一马,而且他也压根没有下车会见那些工商代表、社会名流的打算,结果这场火车站的欢迎仪式草草收场。
张景惠灰头土脸的离开火车站,召集部下,命令他们在半个小时里撤离城内营房,于是,这山海关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不明就里的人甚至以为发生了兵变,而且为了防止再被人抓住把柄,张景惠亲手枪毙了几个趁机抢劫百姓的兵痞,这城里的枪声一响,人心更是惶恐,家家房门紧闭,商号歇业,光天化日之下,这山海关竟变得空空荡荡,只有那些陆续从火车站开出,向营房开进的国防军部队才表明,这城里的秩序还在控制之中。
张景惠带着队伍开出城,向城北郊的毅军旧兵营开去,但出城没走多远,迎面瞧见过来一支队伍,人人骑着关外的快马,打头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北洋陆军第十六师的师长、辽宁镇守使张作霖。
张作霖是兼程赶到山海关拜见吴光新的,这一路没敢歇脚,好不容易赶到山海关城下,正打算到营房里好好休整休整的,却不料还没进城,就看见了张景惠被人赶出城。
张作霖见了张景惠的面,急忙询问究竟,张景惠如实相告,自然也免不了发些牢骚,对此,张作霖也只能好言相慰,毕竟,他们现在的实力弱小,完全不足以对抗中枢,张作霖现在就是在静观其变,看看“广东事变”会发展成什么样,看看中枢有没有力量平息南方的乱局,所以,现在他确实不敢明着对抗中枢派来的人。
“叙五老弟,你先带着队伍去旧营房,我回头再跟你唠嗑,现在我要赶着去见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吴光新,无论如何,咱们也要赶在吴俊升和冯德麟之前跟中枢搭上线说上话,有了中枢给咱们撑腰,咱们跟吴俊升和冯德麟对扛起来的时候才有底气。”
张作霖叮嘱张景惠几句,然后弛马奔进山海关,去见吴光新。
此时吴光新已经在营房里布置接防事宜,闻知张作霖赶来拜访,虽然惊讶于对方的行动之快,不过也没怎么将对方放在眼里,毕竟,他是中枢派来的师长,靠山硬,背景深,绝不是几个关外的马匪头子可以比的。
跟吴光新的副官走进司令部,张作霖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吴光新会见的第一位来自关外、口外的客人,此时,吴光新正与张廷赞坐在桌边说话。
张廷赞是热河“黑马队”的一名翼长,过去曾与张作霖一同在草原上剿过匪,两人认识,但是却说不上有什么交情。
所谓“黑马队”,是一支口外的骑兵部队,因为官兵所骑战马均为黑色,故此得名“黑马队”,这支骑兵部队常年驻扎在口外热河地区,因为共有八营,因此又称“口外八营”。
热河隶属于直隶,因在长城之外而称“外直隶”,因为是草原地区,以前向无驻军,清朝建立之后,为了加强与蒙古王公的联系,每年夏季清朝皇帝都会到热河避暑,初秋返回北京,在此期间,清朝皇帝与蒙古王公齐集热河,打猎、游玩,以此培养感情,加强满蒙联系,以便维持草原地区的稳定局面,不过随着王朝的没落,到了清朝末年,清朝皇帝就不怎么去热河避暑了,蒙古王公通常都是赶到北京觐见,途中也会在热河逗留几日以作休整。
中日甲午战争之后,口外局势混乱,土匪蜂起,地方治安已无法维持,严重影响了山西商人在口外的商业秩序,为了稳定局势,以晋商乔家、运家、曾家为首的八家晋商出面,每家出资白银一万两,一共八万两,交与地方官,以这笔资金组建一支维持地方治安的骑兵部队,这便是“黑马队”的由来,从此之后,正因为这些晋商的协饷,热河才拥有了自己的军队,虽然不是国家供养的经制军队,但是用来保障地方安全已是足够了。
这支骑兵部队由晋商供养,所以,晋商买卖的兴衰直接关系到这支部队的生死存亡,最近几年,银行兴起,晋商票号衰落,再加上局势的动荡,山西商人实力大减,已有意从口外撤退,如此一来,这“黑马队”的军饷来源就成了问题,此次赶来拜见吴光新,这张廷赞就是冲着军饷来的。
见张作霖也赶了过来,张廷赞急忙起身相迎,双方客套了几句之后,再与吴光新见面,不过吴光新可不似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