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英缓缓站起来,帮幼妹长亭拂了把落在耳后的散发,再言,“百雀,我先念你无辜被拖累,尽力救你,再念你与我生死情谊,尽力护你,最后念你蠢,留你一命。你这样的姑娘嫁到哪家去,恐怕哪家都不得安生。你也不用嫁人了,剃了头在稠山上做姑子吧,暮鼓晨钟,修禅静心。”
陆长英一锤定音,忽而想到,“这个令是我下的,和长亭一点干系都没有。若哪个奴仆敢私下议论,轻则逐出陆家,重则乱棍打死。”
百雀身下一瘫,当即瞠目结舌。
她脸上的泪来不及擦干净,撕心裂肺地带了哭腔,“大郎君,奴是真心爱慕着您啊!”
“你是真心爱慕着我,还是真心爱慕着煊赫权势?”陆长英声音极冷静。
“您!您!”百雀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匍匐在地向前一蹬,“是您!奴真心爱慕着的是您!您风姿绰约且出身高贵!您救过奴的性命!奴真心爱慕着您!奴真心爱慕着您!可您一直未曾有纳奴进房的打算,奴已经二十了。马上就要出府了,难道您要奴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男人吗!您知道陈妪找的都是什么人家吗?!贩布匹的。。。做营生的。。。乡绅。。。陆家家将。。。奴耽误不起了!奴没想算计谁,奴本来就是大郎君的人。。。奴真的没想算计谁。。。”
百雀到最后仰面哭泣,弱如扶柳,声如莺啼,“大郎君,这些个都是奴的无奈之举啊。若奴不这么做。。。奴便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她自己给自己挣个前程有错吗?
大家伙都死了。只她一个人活着,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她一定能得偿所愿的。。。至少大郎君还乐意与她说话。只要乐意与她说话,她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百雀泪眼迷蒙中小觑长亭神色,这位天之骄女面无表情地看向别处,陆长亭以为这是一出闹剧吗?还是在她眼里。她努力地攀努力地求努力地活着,只是一出闹剧?陆长亭究竟懂什么?陆绰尚在时。她有这个本事傲!如今她老子都死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傲气啊!啊!
“说阴谋便说阴谋,还搀和些真情在里面,让人膈应。”陆长英大叹一声,“把百雀拉下去吧。”
外间有人应声而入。
百雀慌张地四处乱看。发丝散乱着贴在鬓间,陡然一声高呼,“大郎君。您连名声都不要了吗!”
长亭紧紧抿唇,脑子里有很多东西一晃而过。
如果百雀被遣送剃发。旁人会议论些什么?百雀的话已经传出去了,每个人都以为她是陆长英的女人,而在除服之际,陆长英却将她流放抛弃,陆长英是在为娶亲联姻一事做预备吗?陆家百年积善之家,陆长英已以铁血姿态夺取陆家权势,甚至二叔陆纷的意外身亡,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也算在了陆长英的头上,如今孝期未过,他们当真要在这节骨眼上发落百雀吗?现在其实并非最好的时候。。。
长亭想得很多,陆长英的声誉,陆家的声誉,平成内外的会出现的声音——陆长英如今是掌舵人,陆家经逢大难,如今又在局中,若符稽耳闻此事,他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前功尽弃?
“名声。。。”陆长英轻笑一声,手一抬,外厢二人躬身入内,一左一右将百雀架起来,百雀一声尖叫好似要划破陆家大宅的上空,长亭却在那声尖叫里听到了陆长英的后话。
“名声算个屁。”
陆长英话落得很轻,长亭却从中听出了斩钉截铁。
百雀仍旧在尖叫,来人布条蛮横地塞进百雀口中,长亭看向陆长英,轻声道,“将她悄无声息地送出去吧。”
陆长英整个人都靠在高几上,隔了良久,才“嗯”一声,又隔了良久方轻声道,“其实,我早应当同她说我这辈子都不预备纳妾侍,若我早说,或许她也不会走到这步。她把我的念旧当作纵容,以为我的纵容是情爱,想岔了一步便走偏了道。”
长亭猛然看向陆长英,不纳妾侍?
是,士家是有不纳妾侍的郎君,可。。。可。。。
比如陆纷!
他大约是因为厌极了与旁人的触碰罢了!
长亭伸手递了盏茶汤给陆长英,陆长英因风姿太过,却往往叫人忽略了他的相貌,陆长英也不喜人论及他的相貌,这一点陆家的郎君们很像,陆长茂生得阴柔,便常年戎装加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等等,长茂。。。
长亭突然明白为何陆长英决心不纳妾侍,妾侍便意味着庶子庶女。“长茂担负了陆家的责任与义务,却未曾享受过陆家姓氏带来的荣耀与权利,这不公平。”她尚且记得陆长英说出这话时的神情,难得的落寞与不忿。
这不公平。
不公平的产物,那干脆不要出现罢。
月弯如沟,长亭到底是姑娘家,她既希望陆长英记得这些话,可她又是妹妹,她害怕在士族一贯的联姻里陆长英很难娶到与他白首同蜷的姑娘,她曾经想过陆长英的妻室应当温婉却坚毅,相貌沉鱼却宜家宜室,要出身煊赫要饱读诗书要善于打理庶务更要凡事以陆长英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