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恍然大悟,随即点头如鸡捣米。
未隔多久,内厢便有女人低低的抽泣声,哭得不算大声,只是一声连着一声,很有**不断的意味,又在哭声其间偶闻陆绰难得提高声量的斥责声,长宁蹙眉支起耳朵去听,长亭赶紧伸手将小姑娘的耳朵捂住,又塞了颗麦芽糖到长宁嘴里,小姑娘仰头疑惑看向长亭,长亭难得冲她笑一笑,“长辈说话,小姑娘不好偷听。”
长姐的话都没错,长宁点点头,舌尖再舔了舔麦芽糖,甜滋滋的。
陆绰声音渐高,长亭隐约能听见几个句子。
“你说嫁到陆家,我没教你便罢了。母亲也教你,我也教你,阿娇摸不清局势索性给她颜面,但先不出面。莫说阿娇,且说阿宁,小小年岁也懂得去问长姐待石家是怎么个态度。你呢!?庾氏一哄你,高帽给你一戴,便什么都浑不晓知了!今日是吃食,明日呢!后日呢!蚂蚁蚕地,便是从小处走起!”
紧接着是符氏的哭声,边哭边辩,“您什么也不同我说!我也知道轻重,没要庾夫人送的厨子啊!您要待石家是什么态度,您不同我说,我怎么知道?人家要同我亲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庾夫人好歹出身邕州庾,也算是能说上话。。。”
长亭蹙了眉,夫妻做到这份儿上,扪心自问,陆绰也有错处。
符氏辩了两声,哭声便渐小下去。
陆绰也不说话了,掀帘开门,长亭带着陆长宁迎了上去,陆绰诧了诧,再看长女手上拿的信,心绪好转起来,清咳两声接过来,“你们给大长公主写了信?”
长宁点头,长亭摇头,“我只写了一句话罢了,其余都是阿宁写的。”
不喜欢她的,她也不会去讨人家喜欢,没这天赋。
陆绰弯腰揉一揉长宁小姑娘的发辫,温声笑道,“等父亲写好信,让人一道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地送去。”
“您也写给大母吗?”长宁笑问。
陆绰轻轻摇头,“我写给二叔父。”
写给胞弟陆纷的。
身在朝堂上,陆绰很少留下字迹,黑字白纸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很容易遭人抓住把柄,既然不是口信,选择文书遥寄的,自然是极要紧的事。
“父亲写给二叔父做什么呀?”长亭轻声凑拢问。
陆绰勾唇一笑,似乎很满意长女的谨慎,先摇摇头,隔了半晌,再笑眯眯地开了腔,“你猜?”
第十五章 夜市(下)
“告诉二叔咱们的行程?关心大母的近况?关心老宅的近况?”
长亭一口气猜了三项,却见陆长英一道手上把玩着九连环,一道将腿伸长,后背仰靠在黄花木太师椅凳靠背上,眉梢一挑,似笑非笑看向幼妹。
长亭目光炯炯身子前倾,直勾勾看向兄长。
长英扬声笑起来,“这三项有什么好猜的,是人都能想得啊。”
长亭顿时泄气,气鼓鼓地把九连环一把扯过来,陆绰就喜欢抛个问题让小辈去想,想完再给答案,和先生的方法不同,先生喜欢给出答案然后让人想。。。
九连环握在手上冰凉沁人,长亭闷起来,她一向更喜欢先生的做法些。。。。可陆绰却说,“有些事知道了,不一定是懂了,等下回遇到,没有框架圈着你,又该何如?你且记着,先生的教法与我的教导,决定了你是被治于人,还是治人。”
长亭抬眼再看兄长,陆长英目明眉清,右襟松松散散地拿深青色粗麻布系了一只长结,长衣散漫,铺就在黄花梨木上,淡青与绛红相衬,看起来冶艳极了,少年整个人仰靠其上,显得颀长挺拔。
长亭轻哼了一声,长英笑起来,“自己想,既然想知道,自己想出来的才是名正言顺。”
有个哥哥像老爹,长亭又闷了闷,侧过首去,脑袋转得飞快,陆纷与真宁大长公主早已到了平成,到了老宅,整顿休憩之后,又该干什么?
账册、人事、田土、陆家老宅闲置已久却价值千金的库房。。。
不对,还有兵马!
四大家缘何敢在与天家针锋相对的时候,久居京都建康?士族的依仗从来就不在京都建康,不是领的官衔儿,不是朝堂发的俸禄,也不是圣人给的抬举。
是老宅旧地经营多年的势力,门阀将发源之地看作禁脔,税收、漕运、物品互通、户籍人口调控,朝廷插不入手,被世家大族看得如铁桶焊实,密不透风。
银子有了,军饷和粮草就有了,人有了,兵将死士就有了,漕运通流有了,操练兵马的地方就有了。
这才是门阀士族的立身之本。
身逢乱世,空有满腹才华,却无护身之双拳,也只能落得一副可怜的面貌。
她可以将自己的后背露给陆绰与陆长英,长宁可以完全信任真宁大长公主,在这世上陆绰能够信任与托付的人,胞弟陆纷一定能算一个。
毕竟一母同胞,一脉相承,血脉相连,照陆绰的话说,“人,始终都是会背叛的,若筹码够高,连周管事都有可能倒戈相向。可阿纷不会,没有人出得起价码买得动血脉。”
士家为何历经数朝亦屹立不倒,因为他们都分得很明白,敌人是谁,自家人是谁。
长亭停了停手上的九连环,老宅有隔房的叔伯经营,一直有条不紊,二叔陆纷就算一时上不了手,也自有人指教,不需要胞兄千里迢迢遥祭信件以作指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