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走进地下室,他记得他丢在这里一本书,史铁生的《务虚笔记》。
他记得他看的时候囫囵吞枣、一目十行,对整本书的印象只有老旧的封面和作者一张绿绿的脸,鼻梁上驾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古董眼镜。要说他为什么会想起这本书,他无从得知,就是想起了,忘不了,总觉得不找到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进地下室,循着印象中那本书的定位摸着黑迈进,每走两步都顿一顿,他有轻微的夜盲症,妈妈为此总是逼迫他吃胡萝卜。
想到妈妈,他想起了妈妈走时说嘱咐他别忘了跟‘上帝钟爱的莫扎特’约个会,偷走他的41部交响曲。想到莫扎特、想到交响曲,他转过了身,意识到一个问题,史铁生是没有莫扎特重要的。
就在他转身那刻,鬼使神差的左脚走偏,继而整个人因重心不稳直愣愣的摔倒在地上,他想撑着地面爬起来,伸出手去却拄在一个冰冷的物什上,他胆大心细的摸上去——那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那具尸体一侧安静的躺着另一具尸体,蛆虫顺着七窍爬来爬去,无比兴奋的穿梭其中……他们像是双双被遗弃在这个促狭的空间,但手边倒下来的半瓶Na却说,他们是自己走下来的。
他感觉萦绕在脑海周围的所有影画全都在他看清那两具尸体的面容之后轰然倒塌,耳朵能听到的只剩下绝望的嗡鸣,眼前全都是洇干的血迹开出的一朵朵张着血盆大口的花,花瓣衔着史铁生《务虚笔记》的一篇断章,断章上是一句茶色笔迹的话‘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去在意人们说什么,拿死说来说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真正想死的人,没什么可说的。’
人固有一死,九岁的他刚在课堂上学会这五个字的拼写,还没来的及理解怎么死,死时该是种什么形态,要不要留下什么,他就刻骨铭心的感受了一把死的刺激,这一刺激,刺激的他之后的三十几年无时不刻的畏惧黑暗。
……
从此,歧本再不弹莫扎特,莫扎特停步在了他九岁的梦里。
——
姜京淏没找到歧本,不仅如此,虞美人也有一个小时未见身影了。
虞美人去找歧本之后就再没有回来,手机也没带,他知道她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生活在这里的两个月她每天都爬山涉水的去排查安全隐患,尽职尽责的程度让当地人无不称赞……应该不会有事。
姜京淏不知道,虞美人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不知疲倦的踏遍了固畔的每一寸土地,所以她不是丢了,而是顾不得自己了。
虞美人返回学校的时候,整个人周身环绕着恹恹的低气压,露天BBQ因为歧本失踪这个突发状况而没有继续进行,闲下来的人无一例外的参与进了找人的大部队当中,此刻还在工地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虞美人的学生,一个下午指路给歧本的工友。
“虞工,下午我见过歧先生,他找你来着,我跟他说你在大食堂。”工友给虞美人提供线索。
大食堂虞美人都串了好几遍了,整个工地她几乎翻了一个底朝天,“可是没有啊……”虞美人蹲下来,双手抱头,痛哭出声。
“师父,歧老师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会有事的,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姜帝说你中午就没吃饭。”虞美人的学生凑到她跟前,去握住了她垂在膝盖上的手。
虞美人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她是为什么一定要个交代啊!
你虞美人何其有幸可以得到一个人不介意用生命做代价的爱,你还觉得不够吗?歧本从半空掉下来那刻还没叫醒你吗?
人真是贱又不自量力,以为端着那份煞有介事的原则就能守住底线,却忘了所谓底线也不过自己胡诌来束缚自己的,为的是给那些本心不愿意去接纳的人和事找一个华丽的借口。过去二十几年她一直都在解决困境,一直在学习如何在困境中茁壮成长,以至于变得越来越胆小,越来越不敢奢望,只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人不触她逆鳞她就保证两相安。
可是这样真的对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是这么做的。父母死了她就成了姑姑的女儿,文化课不好就读了艺术学院,面瘫了就学了建筑,工作了就开始以奖项为目标,歧本出现了就跟他玩儿了一场深入游戏,游戏结束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她有时候会觉得每个人的人生早就被上帝篆刻在了命运簿上,或许有些有骨气的不甘被安排就半路造了反,攒支队伍干起了革命,但她虞美人就这么逆来顺受了,这么想想,她在被人惹到才炸毛的行为真是怂逼的不行,人家真正的勇者是敢于对命说不的。
这样一个本身就没有骨气的人有什么资格坚持原则?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少了订阅少了收藏啪啪掉 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写崩了
☆、第41章
“歧本……是我错了……”虞美人咬上胳膊,话音从嘴角溢出来。
工友陆陆续续的回来,虞美人几次要往外跑,几次被他们拦了下来,这两天固畔有降水,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他们不想虞美人在这种脑袋不清醒的状态下跑出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地界儿就算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虞美人哪还顾得上天气、环境?天已经这么黑了,歧本又有那么严重的恐黑症,这会儿不知道正在哪儿伈伈睍睍,这种裉节儿上想她没有任何行动就这么干坐着只能是一板砖拍晕她。
大家能感受到潆绕在虞美人周身的阴森气场,千言万语到嘴边又都咽下,终于还是让出了一条路。就连姜京淏都没有再上前拦她,他知道,拦也拦不住,但又不忍心看她这么折腾自己,心里把歧本□□了一千一万遍之后还是跟上了她。
虞美人接连跑了两趟大食堂,细针密缕的把根本就藏不下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知不可救也死马当活马医。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他有没有可能是回去了?”姜京淏说。
虞美人不想回应他,歧本既然跟了来,又怎么会轻易回去?
“虞美人!”姜京淏喊出声。
虞美人继续不理人。
姜京淏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强迫她面对自己:“学生时代我和歧本跟着学校跨国小队串过几个典型的特殊金融制度地区,在埃巴边境,歧本失踪了,在所有人为他担心着急的时候,他在加沙黑市与一伙危险分子拜了把子,人当时还送了他两支拐弯步。枪。”
“……”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
“歧本自带逢凶化吉属性,任何危险到他跟前都会自动退散,你现在所有的焦虑只是折磨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