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看着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后却还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啊什么啊?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上你这么笨的女人……」他嫌弃地咕噥完,语气和表情又变得正经了起来。「我不晓得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但是生命危险都摆在眼前了却也没有动摇救他的决心,他对你来说真的仅仅是帮过忙的恩人吗?无论如何,阿湮这个人不容易动心,但一旦动了心,就会一根筋通到底,全心全意只为那个人付出。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死要面子,心里不痛快只会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让其他人知晓,我希望你不要成为让他独自伤心的那个人!」
直到开始取血,我的脑袋里都还是混乱一片,墨琰似乎有向我稍微说明一下治疗过程,好像是将我的血混着药材搓揉禹湮全身上下的重要穴位什么的,他在讲解的时候我的脑子正呈现浑沌状态,具体是如何并没有听得很仔细。
但很快的,我的意识随着大量失血渐渐涣散,就算想要理清思绪也没那个力气。墨琰在我左手腕上割一道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其实不太痛,但感觉全身热量似乎随着流出的血液被带走,浑身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就好像冬天枝头上掛着的最后一片树叶,巍巍地在风中颤动,只要再来一阵强风就会离开枝头,随着风飘往不知名的远方,然后坠落,化为尘土。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放了多久的血,一开始见墨琰一边凝神观察着手腕放血的情况一边在我身上各处俐落而熟练地施针以护住心脉的模样,还心想这傢伙比想像中专业太多,又会画画又会医术根本外掛开很大,陈曦真是捡到宝了。
但到最后墨琰的脸在我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色块。耳边似乎不断响起「坚持住」、「再撑一会儿就好」的声音,可就连墨琰的声音也越来越不清楚,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在我的意识完全游离的前一刻,脑中突兀地又响起了墨琰先前说过的话。
「阿湮他,可能对你动心了……」
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抬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感觉全身无一处不痠软,使不上半点力气,也不想使力,便决定不理会那声音,继续瘫在床上睡觉。
「娘……娘……」
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我听得清楚了些,那声音喊着「娘」,莫非是平儿来找我了?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总算抬起眼皮睁开了眼睛。眼前黑暗一片,天尚未明,现在仍还是夜晚。
我吃力地转过头,床边并没有任何人影,难道刚才只是我幻听?
我缓缓举起左手,透过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我看见手腕上被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包扎得十分整齐漂亮。
墨琰果然没有食言,他保住了我的命。不知道禹湮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才这么想着,先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娘……不要……湮儿害怕……」
这声音……是禹湮在说话?他娘不是早就过世了吗?难不成……他做了噩梦?
「墨琰……墨琰……」我用虚弱的声音喊着,可门外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晓得他人跑哪里去了。
「喂……外面有人吗……」我想叫个人去看看禹湮怎么样了,喊了几声后才想起禹湮受伤的事是机密,因此治疗时遣走了所有下人,一切都由墨琰这个主治大夫亲力亲为。
「不要……不要过来……我会杀了你……」
那声音中的恐惧显而易见,我一直以为像禹湮这种武功绝顶的高手不会有「害怕」这类的情绪,但随后又想起了墨琰说过禹湮常常把痛苦一个人憋在心里,他不害怕,并不是不会害怕,而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害怕吧……
我没再多加犹豫,这里只剩下我能够唤醒他,将他从噩梦之中带出来。可刚失去大量的血,身体还没恢復元气,我使劲全力才把自己弄下床,一路跌跌撞撞,扶着墙壁往禹湮房间慢慢走去。
虽然我每个步伐都挪动得很慢,但好不容易将自己移到禹湮床边时却也早已满头大汗。
我抓着床边的布帘支撑自己站稳,喘了一会儿的气后,才俯下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禹湮……禹湮……快醒醒……醒醒……」
他的头发已切换成夜晚模式,雪一般的柔顺长发在枕畔铺展开来,脸色比起晚膳时见到的红润了许多,白皙细緻的脸庞透着微微的粉红,可同样雪白的眉头却深锁着,樱花花瓣一般的唇不断掀合,含糊地囈语着。
我拍了一阵子,他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我便藉着布幔施力在床边坐下,改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他的身体。「喂……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快张开眼睛……醒醒啊……」
我还在思考要是他再不醒,要不要乾脆来点激烈的直接赏他一巴掌,禹湮终于在这时有了反应。
他缓缓睁开双眼,纤长浓密如白羽扇般的睫毛眨呀眨,一双玫瑰眸子仍像覆了一层露水,却不是平日里的深不可测,而是意识不清的迷濛,看起来竟有几分迷糊无辜。
他张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我许久,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句:「娘……」
这傢伙是不是还没醒啊……我的眉角抽了抽,因为顾及到他还是个病人,所以用了特别温柔的语气说话。「我不是你娘喔!你看清楚一点,我是兰漪。」
他乖顺地仰头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依然含糊地喊了一声:「娘……」
我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这人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都说了我不是你娘!到底要我说几遍,我是……」
我话还没说完,却猛地被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他的双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将我用力按在他胸前,两人之间紧密贴合没有一吋缝隙。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带点哽咽又好似撒娇地说着:「娘,湮儿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