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碧城是先有了天才的要素后再成为天才的,如今的“天才”是有了这个名号后再将他的一切当做天才的要素的。虽然只是调换了一下顺序,不过转变的却是一种态度,一种风气,至于是由好转坏,还是由坏转好,你我心知肚明!
如今的“天才”,只能出现在报刊网络上,并会随着日期推后而一并做旧,今日还是如火如荼,一夜之间便成了昨日黄花了。
有人早早地就出了名,但他未必有那么多的快乐,对大多数人而言,名利带来的快乐,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纯粹!
只有吕碧成,她真正享受到了名利带给她的快乐,成名的她常与社会精英赋诗唱词,财力丰厚的她常出入高档场所,这一切都使她快乐无比!不过吊诡的是,她自己或许还未明白:她的快乐大部分跟名利有关!这也恰恰是她能享受名利带来的快乐的原因。
有人说,吕碧城是个大俗的女子,她社交上流社会,她畅游翻滚商海;也有人说她是个大雅的女子,她吟诗作词,倚栏凝望。其实她比谁都懂得尘世烟火,也要比谁都清楚心灵雅境,她常常在俗与雅中穿越,不需要任何的道具,自由转换,这便是她的本事,我们想学都学不会。
第四节几多凋零
有一种情感是复杂的,那是会见多年的同窗好友,那个时代没有现在如此发达,能够将距离缩短几乎为零。将若干年的时间累积成见面的一瞬间,不管是多么被生活历练的人都是能被震撼的。
有一句歌词“百年修得同船渡”,不仅爱情,友情,世间的一切情谊都是如此,今生所有的情缘绝不会无缘无故存在,也不会无缘无故消逝。人生光阴几十载,一旦遇上便是缘分,何况是同窗几年的同学。
1920年,吕碧城北上北京,住在“北京饭店”。每到一个陌生地,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熟悉的人,吕碧城想起了自己当年读书的一个女友,此时在天津。
当时在她们一起在天津上学,这位女子出生官宦人家。某一天,她的公爹出使外国,经过天津时,顺便参观一下当地女学。当时的情形吕碧城历历在目:她公爹一行人还未到,这边大小官员早已列队两旁,毕恭毕敬,等到这位达官到,所有人向其行礼,吕碧城的女友虽然也是行礼,但那种得意之情早已溢于言表了。
时光如梭,十年光阴恍若隔天,十年之中辛亥革命发生,推翻帝制,官场旧人去新人来。女友的靠山倒掉了,仅仅十年,当吕碧城再次见到她时,这位女友已经憔悴不堪了,虽然她还是一个小学校的校长,不过颓废之势已经窥见一斑:两三间破旧的房子、弯腰驼背的看门老妇、几个破衣烂衫的穷小孩……
吕碧城难掩心中酸楚,更惊叹岁月世事对人的影响。看来跟个人的学识,心性相比,环境的作用要大得多,其实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吕碧城自己不也是最好的例子吗?
如果将人生比作是一根竹子,那一节一节生长起来的便会是喜与忧的错落,当吕碧成后半生的幽怨多于喜乐时,她也不过是那落寞的女子,全然没了才女的意气风发,繁华怒放,败蕊一地。
回到北京饭店,吕碧城凝望窗外璀璨灯火,看着绅士淑女出双入对,百感交集,心中最软处被触碰,于是挥笔写下了一首七绝:
又见春城散柳絮,无聊人住奈何天。
琼台高处愁如海,未必搂居便是仙。
算是对女友的一种安慰?疑惑又是企图唤起女友的清高感?不得而知,或许两者兼具。且不论诗歌内容本身对女友有多少帮助,但一个孤独的人,特别是一个曾经热闹过的人,能够在某个时候被人记起并在精神上有些支持,便已经是非常浪漫的事了。
虽然现实没能理解女友,不过在她心中,总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总会某年某月之后成为历史的小浪花,预感在这个城市的某地还有一个人懂她。
同样是女子,同样学女学,吕碧城是幸运的。
虽然吕碧城对官场的感情颇为复杂,但她在官场中还是幸运的。她初入官场就是总统府秘书,特别是到了《大公报》之后常常跟官场上层人物来往。办女学之后,她还结识了不少名士巨贾,不管她承认与否,吕碧城已是上层社会的一员了。
官场无疑是一个水深的世界,吕碧城是如何能够如鱼得水的?秘诀在于她非常懂得分寸,懂得适时进退,这不也是当今混官场的“秘诀”之一吗?吕碧城不过多地搅进官场,因为她深知其中污秽无比;吕碧城花更多的时间与文人、名流往来,享受着那难得的“无官一身轻”的快感。如此的微妙平衡,想必只有奇女子才能把控得好。
理想遇上现实,必然要遭遇滑铁卢,人生哪有如想象中那般完满,人生哪有如祝福般那样全尽如人意。就算再有棱角的人,也会被岁月的长河给冲刷得溜圆。其实未必非得做那个有棱有角的石头,做一块溜圆的石头不也挺好的吗?至少也有一种顺势而为的美,至少也将经历的岁月留在身上,这难道不是一种人生的价值吗?
很多时候,我都认为吕碧城是一个坐在云端的女子,为她的才华,为她娇好的面容,其实不然。吕碧城能够在云端与大地之间自由上下,你此时还觉得她不染世事凡尘,却见她在官场推杯换盏自如;你适才觉得她不过就是一投机取巧者,又瞥见她一身的清高魅影,绝驰红尘!她不会让自己的情感固定于一处,她悲欢自如,她心所属哪里,已全然自知。
其实这也是吕碧城为何跟英敛之、秋瑾等人的友情没有走到最后的重要原因。英敛之作为报人,具有极强的独立人格,不依附任何权贵,置身事外对其进行批点;秋瑾则与当局争锋相对,企图推翻当局。
吕碧城这样的女子太聪明,她将自己的魅力发挥到极致,成众星捧月之势,她享受着这种感觉,不过却不沉迷于此。她懂得如何让别人愉悦,如何让别人温暖,不过一切看起来都是无意的,纵然自己已经情深意切,表现出来又淡若无痕。
一些时候,她倒是对英敛之、秋瑾有所羡慕,羡慕他们的那种超脱,羡慕他们的那种表里如一的执着。但吕碧城不是一个只会走直线的人,她懂得拐弯抹角,懂得情深意切也要平静别离,懂得凡是需要等待,所以就算是繁华谢落,她还久久矗立树下,或许是在等待下一次的枝头花开。正是此种“圆滑”,这种耐心等待,才让她尝遍人生各种滋味,到头来处变不惊,笑且有味地生活着。
吕碧城,如你如我,皆是红尘一匆匆过客。不同的是,短短一生,她大放荣光,风光无限。她并不丰韵的身躯,装着满满的大爱,大我,大情怀。对于自己,她近乎苛刻的消费,对于朋友、故国,她又小心积累。她事业上上下求索,政治上没有企图;她思想前卫,却最终遁入佛门。
世相如此迷离,我们不时会在这种世相中将自己走失,还好人有记忆,凡是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都会记忆于心,这样至少免去了重复的尴尬。遗憾的是那份心底最初的梦想,原本的纯真却在红尘中慢慢消解,化作屡屡忧怨,不是飘走,留下一个空落落的心。
作为红尘过客,我们肩上背负的越来越多,心里融入的越来越少,我们的身体已经高度疲惫,但我们好像还永不知足,一味地向上添加,结果当我们无力前行时,心中的那个怀想还鲜活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