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禽似斗鸡;英俊男子斜戴软帽,通肩大衣。
5.一鸮;青年女子头发中分梳拢加箍成高髻,缀满花蔓,头饰华丽。
6.一兽似狮虎,援石而踞立;一老年男子同1。
7.一动物不知名称,一女性花蔓饰发,着通肩大衣。
8.似一动物头部;男子戴圆帽,着通肩大衣,须发卷曲。
9.似一水禽,高足;中年女性花蔓箍发,着通肩大衣。
10.一动物不知名称;老年男性戴小圆帽,发遮双耳,须卷曲。
11.一鹫踞巨石;青年女子箍发,鬓发卷曲垂肩,着通肩大衣。
12.一动物似犬;青年男子发卷曲束箍,大衣交领。
以上两层浮雕纹饰较浅,人物、动物的形象轮廓较模糊。因盘壁和贴鎏的金层较厚,无法准确判断是使用模铸还是模压(锤)工艺制成的。
内层直径9。5厘米,为一凸起的圆形银片,周边压嵌(或焊接)于盘底,中空,与前述圈足底的小孔相通。薄片经模压(或从反面锤打)呈高浮雕纹样[夏鼐《北魏封和突墓出土萨珊银盘考》称为“锤成突纹法”,《文物》1983年第8期。马雍《北魏封和突墓及共出土的波斯银盘》称作“锤压法突纹”,刊同前。]。主体是一青年男神,面部漫漶,卷发,下颊无须,上身全裸,小腹及脐部以下掩裹大巾,巾角反绕双肘飘拂体侧,肩扛两端装饰花蕾的“权杖”,倚坐一雄狮之背,神态优雅。狮颈部鬛毛丛生,肢体饰圆斑纹。
此盘的时代和国别,由于出土迹象、共存物已湮没失散而缺乏依据,所知西方古金银器又绝少类似者可资比较,一时难以论定。但此盘的形制、工艺、纹样和艺术特征均很突出,据此似可试作探讨。
此盘形制的特点是体重壁厚,宽沿厚唇,象低矮敞口的大碗。它与今中亚、伊朗地区出土的古代金银器的差别颇为明显。目前所知的古代波斯萨珊朝、粟特、西突厥文物中所见的盘都是体轻壁薄,直口或斜直口,底平直或微圆形,口沿微卷或宽平折沿,较晚的甚至受到中国唐风影响,出现菱花口沿。可以列举的文物包括波斯萨珊朝3世纪猎狮纹盘[该盘及线图,见上注夏文所引波普编《波斯艺术综述》Ⅶ卷P212。盘中人物为波斯王巴赫拉姆一世(272~276年)。],4~5世纪猎猪纹盘[北魏封和突墓出土,藏大同市博物馆,见马玉基《大同市小站花疙瘩台北魏墓清理简报》,《文物》1983年第8期。前引夏文定为萨珊朝中期,即4世纪中到5世纪末。马文认为是巴赫拉姆一世时制作。],7~8世纪狩猎纹、宴饮纹盘[日本奈良县立关术馆《丝绸之路大文明展·绿洲草原之路》,共中1件No。117猎狮纹盘,藏日本天理大学附属天理参考馆,藏号067·142;1件No。196猎狮猪纹盘,藏苏联艾米塔日博物馆,S-247;1件No。197宴饮纹盘,同前,S-47。];粟特7世纪武士纹、鹿纹盘,8世纪仙人动物唐草纹盘[日本奈良县立美术馆《丝绸之路大文明展·绿洲草原之路》,共3件,1件No。194武士战斗纹盘,藏苏联艾米塔日博物馆,S-33;1件No。192鹿纹盘,S-304;1件No。193仙人动物唐草纹盘,S-19;藏均同前。];西突厥了7~8世纪菱花形宝相花纹盘[日本奈良县立美术馆《丝绸之路大文明展·绿洲草原之路》,共2件,1件No。163菱花形盘,藏苏联国家历史博物馆,80321703;1件No。164宝相花纹盘,藏同前。]。甚至土耳其6世纪的贵妇纹、十字架纹盘[日本中近东文化中心《土耳其文明展》No。276贵妇纹盘,藏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78;No。277十字架纹盘,藏安纳托利亚博物馆,1020。]等,形制特点也是如此。
与上述情况不同,此盘形制特点接近于希腊、罗马乃至拜占庭帝国时期造型风格,与其酷似的文物,例如在今意大利北方罗维尔(Lovere)出土的2世纪末的捕鱼纹银盘[〔意〕迈克姆·科利奇《罗马艺术鉴赏》,59页文、图,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西西里岛雷帕里(Lipari)所出土前3~4世纪的釉陶盘[日本东京富士美术馆《西西里希腊文化》No。299、303、307、318、319诸器。],以及塞浦路斯伊德里昂发掘的前9世纪的狩猎纹银盘[〔埃及〕尼·伊·阿拉姆《中东艺术史》图179,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此外,盘心的球面凸起,看来与古希腊陶系“菲亚里型”(Phiale)的一种底部作“脐”形凸起的器皿,可能有渊源关系。这类器皿首先出现于地中海古希腊文化领域内,延续到罗马帝国时期,直到拜占庭帝国初期还有些器皿保持凸凹底。有关的古代遗物中,时代较早的如今土耳其戈尔定(Gordion)出土的前8世纪弗莱干王国时期的3件铜钵[日本中近东文化中心《土耳其文明展》,No。181、182、183,均藏安纳托利亚博物馆。]、西西里所出前7世纪的铜钵[日本东京富士美术馆《西西里希腊文化》,No。182,藏帕勒莫考古博物馆,No。120811。]及前3世纪的陶盘和釉陶皿[日本东京富士美术馆《西西里希腊文化》,No。326、328,藏西拉库萨考古博物馆。]等,其底部都是内底凸起而外底凹进。这些可以作为研究这件鎏金神像纹银盘的参考。
就制作技艺而言,波斯、中亚的器物,多是锤鍱出极浅平的浮雕纹样,多用繁缛细腻的阴刻线装饰细部,纹样较拘谨、滞板。此盘大部纹饰或为铸造而加琢饰,少用阴刻线,纹样有立体感,采用贴包金技艺,金层较厚。盘心纹样虽系锤鍱而成,但属高浮雕,也不加阴刻,全然不同于波斯风格,而显露典型的希腊、罗马金属工艺技法。山西大同市曾出土4件东罗马4~5世纪的金银器[《文化大革命期间出土文物》,文物出版社,1972年。又日本奈良国立博物馆《丝绸之路大文明展·佛教艺术之路》No。88~91。],其中饰戏婴葡萄纹和神像动物纹的2件高足杯,采用的工艺可能亦为铸造加雕琢,人物、动物均为高浮雕,或另铸再镶嵌。后1件的杯口、底足卷折锤打,与此盘工艺如出一辙。
论造型、纹样的艺术风格,诸神的面型、服饰、姿态均为典型希腊、罗马风范。例如坚毅肃穆、轮廓分明的脸型,平直连额的鼻准,浓密短卷的须发,华贵的发式,头、颈的俯仰、扭转,袒露而坚实的体魄,厚重起褶的衣巾等都是。狮子颈毛的处理,见于土耳其、叙利亚一带古雕刻。胸像和头像的雕琢,多流行于地中海区域。神像间加隔柱的构成,习见于希腊、罗马时代的神庙构筑及陶、铜等器皿装饰。在土耳其帕加蒙(Pergamon)出土的前1世纪的绿釉尊[日本中近东文化中心《土耳其文明展》,No。234,藏伯加马博物馆A。3476。]、伊斯坦布尔博物馆藏1世纪的双耳杯、单柄勺上[日本中近东文化中心《土耳其文明展》,No。255、256,藏伊斯坦布尔博物馆,8152、8606。],诸神之间或间隔柱饰、桂叶、动物、神坛等物。类似的纹饰见于土耳其苏和特出土的2世纪中的石棺。多神纹饰或系列神像纹样组合,是古希腊文化一大特色。联珠、花叶纹,尤其是细密的联珠和葡萄间缀禽鸟动物的纹样,在公元前后的地中海、黑海区域非常流行。此盘的葡萄纹样,在构成上采取古希腊、罗马卷草纹的样式。在法国卢浮宫所藏1世纪罗马屋大维的圣坛座上,可以看到相差无几的同样纹饰。稍后,除前述大同市出土的戏婴杯外,叙利亚大马士革出土的圣油壶范为4世纪遗物[日本奈良海上丝路馆《丝绸之路大文明展·海洋之路》No。231,藏大马士革国立博物馆,647615628。],伊斯坦布尔出土的透雕大理石柱和伊兹迈特(Izrmit)、德吉门得里(Degirmendere)的浮雕石栏柱[日本中近东文化中心《土耳其文明展》,No。259(大理石柱),No。260(石雕栏柱),No。261(同前)。]均为5~6世纪初之作,器上纹饰皆葡萄纹衬底,穿插戏婴、禽鸟、牛羊、犬鹅,与此盘具有相同的意境。不过,此盘的葡萄纹繁缛华丽而有韵律,构成辐射状多瓣莲花式的图案,类似后来的葡萄唐草,似乎透出某些东方因素的影响。应该说西方的卷缠式卷草、葡萄纹,加进传统的云气祥瑞纹为基底,形成了中国佛教文化的忍冬纹,后又发展为葡萄唐草纹。在大致相同的时期,西方流行葡萄戏婴纹,东方盛行忍冬莲花童子纹,二者异曲同工,可见东西方文化交流之密切。
盘心的御狮男神和周围的十二尊神像,疑为古希腊神话人物。希腊雕塑最喜表现“宙斯神族”。在希腊早期神庙构筑中,往往集中表现所请“奥林匹斯山十二神”。古希腊雅典卫城的帕提侬神庙,即存有最著名的“宙斯十二神”巨型浮雕。十二位神祇是:太阳神阿波罗、月神阿耳忒弥斯、天帝宙斯、处女神雅典娜、海神波塞冬、天后赫拉、火神赫淮斯托斯、谷神得墨忒耳、战神阿瑞斯、美神阿芙洛狄忒、使者神赫尔墨斯、春神帕尔赛芙涅,共六男六女。此盘诸神在人数、性别、年龄和某些装束上,与宙斯十二神颇为一致。其中三位老者可能是天帝、海神、火神;赫拉是中年妇女形象;身旁有鸮的是雅典娜;月神、春神、美神都是妙龄女子。据希腊神话,神族成员各有标志性的圣物、兵器。如公牛、闪电代表宙斯;牝牛代表赫拉;鸮代表雅典娜……。此盘中十二神为首者旁侧的鹅,使人联想到宙斯化作天鹅与女子幽会的神话,第四位旁侧有一巨喙健足的雄鸡,是否是战神阿瑞斯?太阳神阿波罗在古希腊最受崇拜,常作裸体。此盘多数纹饰均系铸出,唯独盘心另制后镶嵌,令人怀疑盘心可换嵌其他纹样。如果如此,则此盘当属一套器皿中的一件。盘心神像,可能是阿波罗,也可能是酒神巴卡斯或希腊神话中别的人物。
盘底铭刻从儿个局部看似为古婆罗谜文字母;从笔画、字势、排列看当为自左向右书写。婆罗谜文、佉卢文(即迦罗斯底文)均系古印度文,其初始源于两河流域的阿拉美亚文字。前7~6世纪,婆罗谜文通行于印度。在前3世纪的阿育王时期石柱上,它与佉卢文共存。7世纪,婆罗谜字演变出所谓“天成体”、至8世纪印度的印地语文字出现,古婆罗谜字逐渐消亡,为人所不识。此盘铭刻如属婆罗谜文,又为天成体形成以前的字形,则使用时间和铭刻应在7世纪之前。作者于中西亚古代文字所知不多,以上揣度,备有识之士指正。
中国在东汉时期与罗马帝国已有交往。公元330年罗马皇帝君士坦丁(Constan-tine)移都拜占庭(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不久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部分,东部帝国史称东罗马或拜占庭帝国。从此,希腊、罗马文明借以继续,同时渗入东方文明,形成所谓拜占庭文化传统。据前述,此盘基本特点与地中海地区乃至小亚细亚一带希腊、罗马文化有关的某些器物十分相似,而这些地区的东部正是拜占庭帝国的版图。4世纪前半,基督教已被尊为拜占庭国教。7世纪后,小亚细亚、叙利亚被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占领。此盘似尚未受基督教和伊斯兰文化的明显影响,仍保留着浓厚的罗马文化的色彩,这正是拜占庭前期的特征,推测其时代约在4~5世纪,最晚不过6世纪前半期;其产地大约不会超出意大利、希腊和土耳其。
东晋十六国时期,我国虽有战乱,但与西方交往并未间断。5世纪前半,北方重新统一,至北朝末年,中西交往更趋繁荣。前引大同的4件东罗马金银器是经波斯、中亚、西域传入的,时代与此盘亦相近。这枚银盘,当也是经过波斯、印度的传递流入中国的。
此盘的出土地点靖远北滩乡,东北至宁夏中卫50公里,西北距明长城离黄河西去的地点——景泰五佛寺45公里,位置正当丝绸之路从关中、陇东赴河西的中继点。这段道路汉时称“高平道”,见甘肃金塔汉肩水金关遗址所出宣帝时期“驿书刺”木简,简中称皇帝“玺书”经“高平道”传至张掖、居延。高平道所经地点,又见额济纳旗破城子所出王莽时“驿程道里”木牍,指出由长安至高平经好畤、月氏、径阳、高平,后至媪围。媪围为汉武威郡属县。高平,汉安定郡属县,今固原。《后汉书·窦融传》载:建武八年陇东隗嚣反,河西大将军窦融率四郡军马,东进与刘秀会师“高平第一”合击嚣,所行亦高平道。这是两汉时期从关中进入河西的主要道路。五佛寺位于黄河北岸,其河南相对之地曰北城滩,黄河至此绕大弯,该地多魏晋隋唐城址、墓葬,疑即北周之会州、鸣沙镇,隋之环州、鸣沙县,北魏时已为戍守重地。《读史方舆纪要》卷62:“鸣沙城,(中卫)东南百五十里……北枕黄河,人马行沙上有声。……志云,环州以大河环曲而名。”此处“东南”应为“西南”之误,言西南与北城滩位置正合,而中卫东南150里则远离黄河。明长城由中卫傍河而来,抵北城滩过黄河,经五佛寺蜿蜒西向武威。该地临河有一古城,今犹存关门、桥堡,当地俗名“索桥”,传云系元、明时的渡口,建有铁索浮桥。由此沿河而东,自景泰甘塘南流入黄的河流,疑为汉媪围水。《读史方舆纪要》又曰:“温围水,在卫(中卫)西南,其下流入黄河。晋咸宁五年,马隆讨凉州鲜卑,度温围水是也。胡氏曰:温围水东北即万斛堆。汉武威郡有媪围县,此水或因名媪为温也。义熙三年,赫连勃勃击傉檀至枝阳,大获而还,傉檀追之,其臣焦朗曰:勃勃未可轻也,不如从媪围北渡,趋万斛堆,阻水结营,扼其咽喉,百战百胜之术也。不从,果为勃勃所败。宋元嘉十六年,魏主焘议伐凉州,李顺等谓自温围水以西至姑臧。”今天的甘塘至武威铁路,乃沿腾格里沙漠南缘西向。其南侧由东向西,即五佛寺—景泰——红水—裴家营—大景—西景—土门一线,为祁连山东端与腾格里沙漠之间的山前冲积地、绿洲地带,也正是万里长城和丝绸之路西行的路线。汉媪围县,当在前述媪围水附近。由此处再东北,即沙坡头,即前引之万斛堆,又称鸣沙山、沙山,亦魏晋时用兵险地。今五佛寺犹遗北魏早期中心柱式石窟佛寺一座。总之,此盘出土地点,不仅当汉魏隋唐时期自固原去河西的官驿大道,也是丝绸之路分支——西南连通兰州的交接点和军事要冲。过去在固原出土了东罗马时期的金币和波斯萨珊朝鎏金银壶,现在靖远出土了东罗马鎏金银盘,相信将来在这段古道上还会不断有重要发现。
附记:此盘化学成分未作成分测定,暂定此名。
(原载《文物》,1990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