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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晓阳听见白宜城喊停,他顿住脚步,转过头,轻轻地看了那人一眼。
白宜城对上那双眼睛,也眯了眯,他又要说什么,看了眼身边,还是顾忌着有外人在,没说得太难听,只拿出长辈的派头,“大过年的,什么仇什么怨,犯得上和你婶婶这么讲话?让长辈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你还要脸不要。出去留学读书的人才,学了一通什么玩意儿,祖宗的礼义廉耻全忘了。”
当初,白宜城在监狱里待了八个月,出来之后,日子反倒过得比以前风光。
林小菲没和他离,但两人也变成了同一屋檐下凑合过的陌生人。等白晓阳的钱开始一月一月地供回来,柴米不愁了,就也不再和林小菲天天吵架。生活质量变好,需求就跟着上去,外人也不是傻子,看白宜城吃穿用度和以前大不相同,打牌的时候玩得大也输得起,偶尔也大方地请客吃饭,一有余足就豪爽起来,又得知白宜城侄子在美国念大学,和前总统的儿子读一个学校呢,更是止不住地夸他。白宜城日子变好后,身边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也跟着巴结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也在那边胡夸。好话不尽地说,白宜城也乐得消受。
那几年颓败劲儿过了,又被这衣食无忧的生活滋养着,年过四十也开始追求起来,有钱还不够,他偶然巧遇碰上前些年的领导,当年的小副科如今也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位置。有钱和有权过得是两种日子,相同又不相同,白宜城现在的生活水平不上不下,小康之上偶有闲余但也算不得富人,生活更算不上有保障,换了台二十万的车,攒那么久的口袋就又空了。白晓阳到底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小云的事又能再瞒几年?哪天他要真是跑了,家里钱一断,他现在的好日子必定昙花一现,要再过回以前那种日子,白宜城是一百个不愿。见张霖如今吃着公粮,开着公家的车,住着公家的房,当年那副鸡贼的样子也变温和了,他是真有些羡慕,同时也起了别的心思。他知道自己坐过牢,不指望再能回岗位上去,就想着能跟着张霖,当个司机,开开车什么的。不仅稳定有了,逢年过节遇上日子,什么螃蟹海鲜月饼白酒的,跟着也能拎点东西回来。
当年白晓阳的事,家里亲戚都是知道的。林小菲当初也挨家挨户地借过手术钱,这些人虽不情愿,但孩子出这么大事,白宜城又坐牢去了,她孤儿寡母的一个人,不帮一把确实说不过去。就是没想到,这几年不仅钱都还上了,日子还越过越好,这让人不由得好奇起来。林小菲嘴是严的,但白宜城喝多了便收不住话茬,久而久之的,也就猜问出来了。
林小菲也就坦白,说白晓阳亲妈给人家留了栋房子。这孩子卖了房出去读书,学得还不错,每个月能给家里转回来不少。
不只是白宜城,林小菲同样的,这些年被邻居眼红,被亲戚羡慕,买了以前连价格牌都不敢看的东西,还给自己打了个金镯子,楼下那女的一看到就翻白眼,周围人瞧不起她却又羡慕她,林小菲心里爽利极了,更不愿意再过回以前的日子。
白宜城发怒,林小菲便跟着幽幽怨怨地看了白晓阳一眼,委屈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唉声叹气。
“礼义廉耻都忘了,”白晓阳问,“是在说我吗?”
白宜城气笑了,“不说你说谁?我问你,进来了之后这么多长辈在你有问过一声好吗?一家子都等你一个人开饭,筷子都没动,你看都不看说走就走,难道你自己觉得这像话?一进门就挂着张脸,怎么着,是谁欠你了还是——”
“没欠吗。”
“……”
白晓阳听着觉得奇异,他看了白宜城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动静并不是很大,到莫名叫白宜城一顿。
好一会儿,白宜城也反应过来,他含糊着混淆过去,“一码事归一码——”
却没想到,白晓阳再一次打断道,“没欠吗。”
“……”
“越听越没意思了。”白晓阳不咸不淡地说,“既然有外人在,我也想给自己留点面子。本来没想当着这么多人面说,现在又觉得着实多此一举。”
白晓阳说,“之前和我通过话不是吗,那时候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缓缓看过桌上一圈神色各异的人,面无表情地说,“十四个小时的航程很辛苦,我知道你们做这一番的用意,但我现在需要休息,没精力陪你们演戏,既然听不进去,我就再简单明确地说一遍:以后我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对脸色十分难看的林小菲说,“你手里有没有我母亲的遗物都不重要。你愿意给我就给,不愿意扔了也无所谓。说我冷心冷情没良心也可以,我受够了被过去的东西困住。回来只是想和小云谈一谈,既然他不在,那我就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屋子里一片寂静,除了一脸尴尬但又忍不住看好戏的张霖,再余下所有人都满脸惊讶地看着白晓阳。
“本来已经打算走了,不想将场面弄得难看。但既然说到了欠不欠,我也确实好奇这个问题,所以想问你正经地要一个答案出来。”白晓阳正视着白宜城,音调不高,但语速缓慢吐字清晰,“叔叔是真的,打心底觉得,没欠我什么吗?”
在座的基本都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晓阳的耳朵。不管还有没有什么深层的含义,但至少这件事,是非对错,人尽皆知。
“你说得也对,大过年的,犯不上。但我这也不算是指责,毕竟本来就没打算留下来说这些话。”白晓阳收回视线,想起什么,又淡淡地说,“不过从小到大习惯了这份无耻,被人提醒过,觉得习惯是错。所以我多少……也得改一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