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从前她都是唤姑娘,‘娘娘’两个字,是断腿后的觉悟,和对皇权的臣服。
陶绾又开始恍惚,最近她总觉得脑子里混沌一片,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银霜,忽然又笑起来。
“宫妃自戕,会连累家人。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
这次她没有去扶银霜,而是又偏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银霜看着她的侧脸,她仍旧艳冠群芳,美得毫无瑕疵,却再没了昔日的鲜活气,眼神空洞无物,像一个木偶。
陶绾不再天天困在屋里,她每天都出去,沿着宫道一步步的走,手指贴着红墙,抬头看着天。
好高啊。
这红墙,怎么就那么高呢?
来往的宫人看见她,全都俯首叩拜,不敢靠近分毫。
陶绾无知无觉。
她将脸贴在红墙上,想要听一听宫墙外的风声,却什么都听不见。
于是她开始暴躁,愤怒,责打宫人。
皇后终于动了怒。
“贵妃,适可而止。”
陶绾看着她,难得的清醒了些,问:“娘娘快乐吗?”
皇后愣了下,看着她清澈纯真的眼睛,终究是心软了,“过些日子,我安排你嫂嫂进宫,也一解你思家之情。”
陶绾仿佛没听懂这话,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她,“皇后娘娘爱你的丈夫吗?”
皇后觉得她似乎精神不太正常,但想到她不过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高瓦红墙,也并非人人眷念,语气又和缓了些,“宫里的人,没有一个为着自己活的。你还年轻,将来日子还长,别这样折磨自己。”
陶绾点头,“我明白了,你不爱他,所以不在乎他有多少妃子,也不在乎他是否因私德有亏而被言官痛骂,更不在在乎将来史书之上,口诛笔伐——”
皇后及时打断,“贵妃慎言。”
陶绾住了口,静静的看着她雍容华贵的容颜,又笑起来,一字字的说:“真可怜,你们都好可怜。”
皇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着她方才说的话,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苍凉的苦意。
陶绾又把自己关了起来。
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清醒的,她清醒的时候只做一件事,坐在廊檐下望天,有鸟儿飞过的时候,她就会露出一抹艳羡又凄苦的笑。
她偶尔也会犯糊涂,觉得自己还在家中,父母尚在,自己还是个孩子。
有一回,她欢欢喜喜的扑向嘉平帝,撒娇道:“爹爹,你答应给我做的秋千呢?”
嘉平帝怔住,看着她天真明媚的容颜,脸上第一次浮现恐慌。
秋千做好了。
陶绾欢欢喜喜的坐上去,下人却不敢摇,怕伤了她腹中龙胎。
于是她又生气了,面容逐渐扭曲,摔东西,骂人,茶杯直直砸向急急而来的嘉平帝。嘉平帝险险躲过,将她搂在怀里,“绾绾。”
陶绾暴怒的情绪有片刻的凝滞,她目光慢慢落在男人的脸上,想了好一会儿,而后一点点变冷,一字字的说:“你怎么不去死!”
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嘉平帝没生气,太医说她不能再受刺激,所以他总是温声安抚她,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陶绾经常分不清今夕何夕,人在迷惘的困境中会下意识的寻求心灵慰藉,于是她总会一遍遍的怀念早逝的父母,想起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
嘉平帝的温柔就像她已失去的,抓不住的美梦。
她沉沦其中。
他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