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南,我──我──”姸青恳求的望着伯南:“我不能不去吗?”
“不去?”伯南把手里的一个公事皮包扔在沙发上,瞪视着姸青,好像她说了句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你又怎么了?姸青,别考验我的耐心,赶快化妆去!”说着,他的眉梢已不耐的扎结了起来,怒气明显的写在他的脸上,提高了声音,他大声喊:“吴妈!吴妈!”
吴妈匆匆的赶了进来,带着一脸的惶恐。
“先生?”
“侍候太太化妆!”伯南大声说:“给她准备那件深红缎子的衣服!”
“红的?”吴妈犹豫了一下。“我已经准备了紫的,小姐……”
“我说红的!”伯南严厉的扫了吴妈一眼:“还有,我记得我告诉你好几次了,你得叫姸青做太太,她不是结婚前,不是你的小姐,你现在是在我家做佣人,你得叫她太太!”
“是的,先生!”吴妈看了看伯南,又不安的看了姸青一眼:“到卧室来换衣服吗?小……不,太太。”
姸青顺从的走进了卧室,洗了脸,换上那件红缎子的衣服,那是件大领口的洋装,胸前装饰着金色的花边,伯南在衣服方面,从不为她省钱。但是,这件衣服并不适合她,裸露的肩头和胸部只显得她瘦削得可怜。对着镜子,她凝视着自己,叹口气说:“噢,吴妈,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算了吧,小姐,先生喜欢呀!”吴妈说,拿着刷子刷着姸青的头发,那长垂腰际的头发,黑而柔软,无限慵懒的披散在她的背上。“要盘到头顶上吗?小姐?”
“不要。”姸青说,淡淡的抹上唇膏和脂粉,镜子里有张苍白的、畏怯的、无可奈何的脸。即使是深红色的衣服和闪亮的金边,也压不住那眉梢眼底的轻愁。拿起眉笔,她再轻轻的在眉际扫了扫,自己也明白,无论怎样装扮,她也无法和伯南那些朋友们的夫人相比,她们雍容华贵,谈笑风生,自己呢?
“我是不属于那一群的。”她低低的自语,“我不知道我属于什么世界,多半是个古老而被人遗忘的世界吧!”
眉笔停在半空中,她瞪视着镜子,又陷进朦胧的凝思里,直到伯南恼怒的声音打断了她:“你要化妆到什么时候?明天早上吗?”
“叮”然一声,她的眉笔掉落在梳妆台的玻璃板上,她吃了一惊,看到镜子里反映出来的伯南的脸,那不满的神情和愠怒的眼睛让她更加心慌意乱,匆忙的站起身来,她抓起吴妈递给她的小手袋,急急的说:“我已经好了,走吧!”
“就这样走吗?”伯南瞪着她,把她从头看到脚:“难道我没有买首饰给你吗?你要让那些同事的太太批评我亏待了你?”
“哦,首饰!”姸青再望了镜子一眼,她多怕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呀,它们每次冰凉的贴在她脖子上,总使她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而且,过多闪亮的东西会使她迷失了自己,她是不会发光的,发光的只是首饰而已。但,她不想和伯南争执,低叹了一声,她戴上一串简单的珍珠项炼,又在耳边的发际簪上一朵新鲜的小玫瑰花,最起码,玫瑰会带一点生命给她。望着伯南,她问:“行了吗?”
伯南没有放开眉头,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说:“好吧,算了,时间来不及了。我应该请一个化妆师来教你化妆,你居然连画眼线都不会!我从没有看过学不会化妆的女人!”
“你最好连呼吸都代我包办了,免得我麻烦呢!”姸青从喉头深处低低的叽咕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伯南警觉的问。
“噢,没──没有什么。”姸青慌忙说,披上一条狐皮披肩,把手插进伯南的手腕中。“我们去吧!嗯?”
伯南带着姸青走出门外,花园里的桂花正盛开着,香味弥漫在带着雨雾的、潮湿的空气里。大门外停着伯南那辆一九六二年的雪佛兰小轿车。姸青上了车,伯南发动了车子,向霓虹灯闪亮的街头疾驰而去。雨雾迷蒙的扑向车窗,发出纷纷乱乱的“叮铃”之声,姸青缩在座位里,下意识的拥紧了那条狐皮的披肩,瞪视着车窗外面那雨丝和灯光纵横交错的街道,朦胧的感到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自己还留在一个遗失的世界里。
“又在想什么?”伯南斜睨了她一眼。
“唔──唔,没什么。”她羞涩的说,垂下了头。在车子里的,是她的肉体,回答伯南的,也是她的肉体,至于她的灵魂,正遨游于十八世纪埃及的什么废墟里。
“知道今天请客的是谁吗?”伯南冷冷的问,手扶在方向盘上。
“哦,是──是?”姸青徒劳的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古埃及废墟里的人物似乎是不请客的。
“是程步云夫妇,那个退休的老外交官。”伯南说,皱了皱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
“是的,我──我忘了。”姸青轻轻的咬了咬嘴唇。
“你记住的事情实在不多!”伯南揿了一下喇叭,闪过一辆三轮车:“我很幸运,娶了一个终日在梦游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