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珠儿和硕儿坐在最前面,拓儿和逸儿共用一个书桌,惠儿独自坐在最后面。性别有差异,岁数跨度大实在难为授课的王和频。刘启恒踱步到最后面,拦住起身施礼的惠儿,望过她的书写回以微笑。时间如梭,惠儿已经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身上有着母亲的影子。
“很好!”刘启恒自言自语。
“父皇,我写得更好!”珠儿扯着纸,送来给父亲品鉴。
刘启恒望到龙飞凤舞的字,严肃地发问。“珠儿啊,你这是写字,还是在画画?”
“父皇,写字就是画画,画画也可以是写字,不都是用笔吗?娘亲说过:字表人语,画表人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珠儿振振有词。
“强词夺理!不许顽皮!”刘启恒告诫。
“回禀皇上,学生们都很聪慧,都很好学!微臣深感欣慰!”王和频说。
刘启恒体恤,做出保证。“放心,德贵妃不会再来。”
一旁,仕芸愣神。字表人语,画表人心。她很久以前说过,具体的时间在生玖儿前,没有想到珠儿还能记在心里。惊讶同时,她不自觉地联想到卢美人的画。画上的题字是:花非花,人亦人。“人”字后面的逗号写意成画,一丝春柳垂下。字在画中,画中有话?六字的结尾为什么不是句号,而是逗号?难道卢美人没有写完,还有话要说吗?卢美人才情颇高,苛求完美,绝不会出现低级而又明显的疏忽。
珠儿仰起沾染墨汁的脸蛋,笑着问:“娘亲,珠儿说得好不好?”那张小脸蛋洋溢着灿烂的天真。
仕芸来不及回答问题,扭头走出学堂。卢美人可以把那副画绘得精美飘逸,怎么允许题字成为遗憾的瑕疵呢?
刘启恒望见她急匆匆的脚步,便跟在后面。仕芸出西华苑,踩到裙裾,还险些跌倒。幸好,子欣在左右,搀扶住。
仕芸几乎是跑着回到萧芸宫,找出画,小心拆除裱装。裱装和画之间飘出一张折叠着的纸片。拾起来,仕芸刚要打开,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忙转身,双手藏于身后。刘启恒扫了眼被肢解的画,一脸严肃,伸出手来索要纸片。仕芸稍作迟疑,递上袖笼里的绢帕。一眼即识破,刘启恒拿过绢帕,又猝不及防地擒住女人身后的那只手,强行夺走纸片。
刘启恒展开纸片,上面写着:万州弑君谋逆,至远十七皇子,芸贵妃人未亡!
关于成万州的信息对于刘启恒来说算不上秘密,但是后面的内容简直晴天霹雳。成至远竟然是他的皇兄?知道秘密的人绝对不止卢美人一个人。成万州一定知道秘密,成至远本人很可能也是知道的。他们之间若离若即的“父子关系”,以及成至远大义灭亲的行径都有合情合理的解释。至于仕芸?她经历生死,可以进出皇宫。知情人肯定也不少。成至远当初进出皇宫只是一个婴孩,较之仕芸的进出难度要小许多。赵丰年知道,徐盛知道,安晓也知道!可能,还是有许多人知道,但是最后告诉他的人却是卢美人,已经不在人世间的幽魂!
刘启恒未免心悸,未免情殇。卢美人在生命的尽头,终于还是选择相信,红鸾心动。墨汁浓厚,字迹清晰饱满,笔势流丽圆劲。墨色发出淡然之亮光,神采外溢。字字句句无不在倾诉真情。
小小的一张纸片拿在手上轻飘飘,但是落到心头却沉甸甸。刘启恒难掩翻江倒海的震惊。震惊之余当然更多的是惊喜,他的女人还活着,而且就在眼前。
他早就应该感觉到女人。她睡在怀里的样子,她身上的味道,她同样槐花过敏。赵丰年俯首帖耳,安晓唯命
是从。她听到珉儿遭受劫持,泪流满面,舐犊情深。因为安晓侍寝,那一夜她在他的怀里哭得那么绝望。赵丰年一再嘲讽他保护不了她。棺柩里躺着玉坠的尸首。他模糊地怀疑过,仅仅是模糊。
他早就应该认出来女人。珠儿认出了娘亲,他却没有认出自己的女人。不但没有认出来,而且还骂她“该死”,挖苦她“欲擒故纵”、“残花败柳”,打得她遍体鳞伤,还差一点结果她的性命,要她给自己陪葬。她的女人回来,守护着他,几次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舍命相救,而他险些又一次误她的性命。她跪在甘全宫的冰冷的地面上。他似乎又听见女人声嘶力竭地哀求声音:小恒,你不可以这样对小芸!不可以!那声音刺破耳膜,回想亦是震撼心灵。当时的他背身,他无颜面对,现在的他亦是。
他早就应该知道,今生今世他的唯一只能是一个女人。他只对她怦然心动,魂牵梦绕,神魂颠倒。只有她才懂得自己的孤独,抚慰他的不安,陪伴他寂寞。
仕芸尝试着朝前面凑近,但还是没能够看清楚纸片上的内容。
刘启恒警惕地将纸片揉成一团,丢进火盆中。“你没有什么对朕……要说的吗?”刘启恒朝着仕芸勾动手指,强势做以命令。
仕芸一边望着燃烧的纸团,一边在说:“皇上想听……我说什么?”
狠心的女人,回来这么久,竟然一声不响?难道看不出来,他是多么的思念,多么的忧伤,多么的无望,只为了她?捧住脸的双手微微颤抖,泪水大滴地掉下来,落到唇下柔美的脸庞上。泪水带着淡淡的咸味湿润着贴在一起的唇瓣。“什么都不用说,只要留在朕身边!”刘启恒大力抱住女人以此遏制住澎湃的心跳。
拥抱过于紧密,肋骨发着疼。仕芸喘着粗气,一阵咳嗽,惊讶地望着男人的眼泪。泪水是因为离世的卢美人吗?
她离开的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子弱不禁风。刘启恒望见沁着虚汗的她,有着说不出的心疼。“还是请章太医过来,给你看一看?”
“我没有事情,就是皇上抱得太紧……”
“那是朕的不好。如果章太医不行……”刘启恒打横将仕芸抱到床榻上。“就把赵将军宣来,给你看一看?”
“不用,拿来的药还有很多,一直在喝着呢!”仕芸再次望了望燃为灰烬的纸团。卢美人到底写了什么?男人这么做,是不想说吗?如果他真不想说,也是问不出来。“皇上,我想回徐府一趟?还请皇上应允!”
“好端端地回徐府干什么?想见谁,宣进宫里看一眼,见一面就好?”刘启恒对于西域刺客的事情心有余悸,不想仕芸再遇险。
“父亲虽然洗脱了罪名,但是闲赋在家难免会闷!我就是想回去陪着说说话,宽宽他老人家的心!”仕芸说出核心内容。
意在干涉朝政,还说得如此委婉。刘启恒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