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任何长官都喜欢这样能做事的下属,在王天逸遇到霍无痕之前,他一直这么想,也因为他只会这个。
就拿今天他套取武神的武功情报的行动来说,换成帮派乃至江湖上的任何一个大人物,肯定都赞赏有加。
但霍无痕完全不像那些江湖里的大人物,他竟然为了一个花架子剑去赏赐一块玉佩,却对忠心耿耿做事漂亮的他毫无道理的指责了一顿。今天燕小乙特地来安慰他,说霍无痕率直,真性情,但王天逸怎么都觉得这个人冷冰冰地拒他千里之外。
王天逸怕啊,他怕自己不能靠近霍无痕,怕自己靠近了霍无痕,也无法真正得到霍无痕的信任。那样的话,易月对他的一番苦心以及他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是白费的了?
而最恼火的是他还没有任何办法来改变不利的战局,伴随着武林大会结束锦袍队归属决定的那日期的紧迫逼迫,担心霍无痕对他印象不好,王天逸能不紧张一发火吗?
他可是蛇啊,一个不惜一切要完成任务的死士。
呼出一串长长的酒气后,王天逸对着左飞苦笑起来:“我很羡慕你,你敢说啊,有不高兴的事情就可以找人喝酒说出来。我只喝酒不说话。”
“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最大的优点。”左飞把王天逸的话改了次序还给他,“我说你这人啊太老实,人家让你做牛做马你就安心地做牛做马,一点怨言也没有,真是天生适合做下属做跟班的啊。”
王天逸又干了一杯,爽快地不是倒酒,而是吞酒了,他笑道:“你说的这是我优点,那缺点是什么?”
“这是缺点啊!”左飞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但越笑声音越小,最后变成黯然神伤的表情,“优点就是你在帮派里混得很开,和我一般年纪,已经成了干将,手下和银子全有了。”
“你也很快会有。”王天逸又干了一杯,“但是你最好收起你好真性情,那让你出力不讨好。”
“如果我虚情假意,和那些可怜可恨的家伙打成一片,我会得到什么样的好?”
“讨好不出力。”
左飞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声噶然而止,他抽着鼻子,艰难地说道:“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可怜无耻地活着,但是我不甘心啊,我做不到啊。”
“为什么做不到?人家也是忠啊,让掌门一笑的。也许是提着脑袋给他打下的一片地盘,也许进小丑美女的歌舞,看他喜欢什么了!都他妈一样。”王天逸自嘲地哼了一声。
“你竟然认同他们?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啊。兄弟!”左飞最后两个字拉着长音,几乎扯着嗓子喊出来的,仿佛要唤醒梦魇中的人一般。
但王天逸没有醒来的意思,他冷笑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从没睡去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想。也许他根本没有睡去过又或者他从来就是为了梦魇而生,究竟是哪个原因,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慢慢地说着自己。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想我是个很好的人,但是现在我仍然认为自己没做错过什么。江湖乃至世间的美德是什么?不外乎忠孝仁义四个字。归结一点,不就是个知恩图报嘛。养育之恩、提携栽培之恩、天地生养之恩、兄弟友爱之恩!人心中不可不有敬畏感恩之心,四德之中,统率其他的就是忠……”
“别说得这么轻巧!”左飞重重地顿着酒杯,隔着桌子伸过头来把浓重的酒气吐到王天逸脸上,“你和青城的恩怨我听说了,要是今天那个青城使节进了你们长乐帮,受你们少帮主宠爱,你天天受气,你还能这么忠诚无双吗?”
“刘元三?那是不可能的。”王天逸嘴角露出一个得意又残忍的微笑,“敢来就等着‘英年早逝’吧!”
“我就说他就是进去了,还得宠欺负你怎么办?”左飞吼道,扭曲成凶神恶煞状的脸上,滑过的却是泪水。
王天逸鼻子重重抽了口气,又长长吐了出来:“人各有命,看到那墙上快烧完的火炬没有,一根只用一次就变成灰烬,这唯一一次燃烧只有短暂的半个时辰。在这唯一一次燃烧前,这木柴做成火炬也许会在仓库里的角落里呆上几天、几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听凭灰尘落满全身,只能和鼠虫为邻,这样漫长的忍耐所为的只是那死前半个时辰的火光,一生就为了这短暂的光所生!我若是这样一个火炬,心中但有恩情、坚信、忠诚,一生只燃一次又何妨!”
王天逸猛地站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狂暴地把酒杯摔得粉碎,他大吼道:“又何妨!”
“嘭”的一声,墙上最后一只火炬也燃灭了,黑暗中王天逸发出的最后余音袅袅地绕过房梁,消弭不见,黑暗和着外面的风雨声马上淹没了无声的房间。
左飞没有说话,王天逸只看到一个影子趴在桌子上在微微抽泣,王天逸为左飞的懦弱和浑浑噩噩摇头叹息,却感到脸上刺痒,他伸手一抹,手上全是温热的液体,他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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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不停的雨声让他堵得难受,他关上窗,端起桌上的一碗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饿了吧?吃碗粥吧。”
床上一个男子面朝墙背对他而卧,他头上裹着纱布,听得同伴这般说,却不起身,也不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老赵,你身体有伤,午饭晚饭你都不吃,这样不行啊,这碗粥你起来喝了。啊?”刘元三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扶老赵起身。
老赵用力地压着床,并不想起来,但刘元三铁心要让他起来,索性放下碗,用力把他身体掀了起来。
但是翻过来之后,刘元三定睛一看,却有些手足无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