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嘎吱被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奶奶。”顾慎端端正正站着,脸上却是很卑微的表情。屋内的那个老太太松开门把手,漠然地转身,顾慎推开门,走入屋内。
屋内一阵腥臭和发霉的浑浊气味。顾慎放下背包,娴熟地打开窗户,把菜放入厨房,把日常用品摆入柜子,然后拿起扫把拖把开始搞卫生。那个老太太坐在房间里的一间房里,木然坐着,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同样没有表情,棉被盖得严实,毕竟开始进入冬天了。
顾慎把客厅和阳台的卫生搞好,便走入房间。他似乎习惯了这种沉默,他淡笑着说:“奶奶,今天天气好,出太阳了,我带曾医生到阳台去晒晒太阳。”那老太太依然木然,不理会顾慎。顾慎没理会,拉过床边的轮椅,轻轻掀开被子。床上的人眼睛直直的,嘴角还淌着点点涎液,头上的头发被剃光了,头皮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床边的老太太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她慢慢转动眼珠,眼内隐含着复杂的恨意和无奈。顾慎锁好轮椅,右腿顶着床边,对着床上的人轻语:“曾医生,我们去晒晒太阳。”他把手放在那名男子的颈下,咬牙把床上的人扶起。顾慎的左腿虚放着,几乎靠右腿用力,负重的右腿不禁有些颤抖,他喘了口气,一鼓作气把曾钰拖扶到床沿。
顾慎抱着曾钰一起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内泛起了泪光,他强忍着把眼泪掩盖过去,仿佛发狠一样,发力硬生生把曾钰抱到轮椅上。才放好曾钰,他的膝盖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好了,曾医生,我们走吧。”他缓缓推着轮椅往阳台走去,阳台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曾钰来到阳光下面,眼珠子略为转了一下。曾钰的脸一看就是久病的面容,苍白和瘦削,无神无力。仔细看看,可以看出他曾是一个美男子,浓眉大眼,骨架子很高,足足1米8的个子,此刻却完全无能地坐在轮椅里。
顾慎小心的把毯子铺好,摆好曾钰的手脚,“曾医生,我去做饭,等会陪你说话。”
厨房里传出熟练的切菜声,没一会,米饭的香味便开始飘出,突然屋内的老太太冲入厨房,拿起一个鞋子,发了疯一样打顾慎的后备,“打死你这个害人精,打死你这个害人精!”鞋子无情落下,顾慎握着菜刀,木然站着,默默承受。他的眼睛看着厨房的窗外,那个城市的景色,此刻在他看来如此灰白。随着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叫骂,老太太眼内流出了浑浊的眼泪。她如此恨,可惜又有何用!老太太打累一样,终于歇停了。顾慎继续默默做菜,煮了软烂的山药粥,蒸了个排骨,炒了个豆角。
等顾慎把菜摆好,那老太太从阳台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那桌子菜,突然她开口了:“以后你不要来了。”
顾慎一僵,嘴角就抿了起来,眼神也变的阴沉,“奶奶……”他垂下手,有些无措,他微侧过身,看着阳台上默默无声的曾钰,眼角含着泪,强忍着没掉下来。
有一种悔恨和愧疚,无法言语,却如蚀骨之痛,时刻蚕食着内心!
“你来也还不了小钰给我。”老太太说完,老泪横流。“你又可以来多久?你还有青春,你还有机会,小钰没有。”
顾慎眼内的泪水终于掉下,突然他扶腿,艰难跪下,“奶奶,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都是我的错!我做什么都不能挽回曾医生的健康,如果可以我宁愿坐在那里的人是我!奶奶,我说过,我会尽我所能……”顾慎咬咬牙,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突然他也觉得绝望凄凉得很!
“出去!”老太太不看他,用一种很冰冷的声音说道。
顾慎跪着,看那个倔犟的老人,在静默里,最终顾慎惨淡地笑了一下,艰难站起来,从裤兜里拿出600块,轻轻放在桌子上。
“奶奶,您现在不愿意看见我,那我先走了,下周末我再来。”
老人听完,身子轻微摇晃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顾慎走到阳台,轻轻掖了一下毯子,“曾医生,我回去了,下周再来陪你说话。”
顾慎走出小区,虚脱一样滑坐在墙边。腿痛得要死,他满脑子却都是他一把推开曾钰,曾钰失足掉下楼梯的样子!
那时候曾钰即将升副教授,年轻有为,他本不是顾慎的主治,只是因为听说了这个少年在去参加数学竞赛路上遭遇车祸,同行的妈妈当场死亡,那个孩子则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大受打击的父亲在妻子头七那天在从殡仪馆赶回医院的时候精神恍惚,冲了红灯都不自知,被快速冲过的货车撞飞了。顾慎醒来已经是2个月后!他看到的是自己已经残缺的身体,父母的骨灰盒!还有就是家里的远房亲戚纷纷接管家里的财产分配,他曾经温暖的家已经变成钞票,部分成了他的医药费,部分进了他人的口袋!
这大约是曾钰听过的最惨的事情,让一个15岁的少年承受这样的巨变是何其残忍。
那时顾慎时而进入极度抑郁的状态,时而进入躁狂的状态,他几次要爬上医院的楼顶自杀,都被人救了下来,每次的疯狂都把顾慎的残肢折磨得血肉模糊。
曾钰曾经在顾慎被打了安定的时候去看过顾慎。床上的少年形销骨立,左腿从大腿中部就凹陷了下去,即便睡着之后,都是满脸的惊恐和绝望,常常不自觉地抽搐几下。
顾慎靠在墙边,直挺挺地,强撑自己不要倒下。从他意外把曾钰推下楼,护士长一个巴掌打过来的一刻,他便不再允许自己再倒下去!
好不容易调整好呼吸,顾慎扶着墙根站起,一瘸一拐!忍痛骑车到了百利车行,他的脸色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刘强国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人都立刻低下头去假装若无其事。
顾慎去到工具房,扯下假肢,拿起医药箱里的纱布包扎了一下,换上工作服,把左腿多余的裤腿卷起来,拿起工具房里的拐杖出到外面。刘强国看他一眼,指着一旁的零件,“配一下那边的配件。”顾慎二话不说,便坐下无声做了起来,那段残缺的腿显得格外孤独。
到6点的时候,刘强国拿出一叠百元大钞,“小慎,这个月的钱。”
顾慎拿过点了一下,留下一半,剩余的递还给刘强国,“强国叔,这个月都在学校,没那么多钱。”
“你跟我计较什么?!”
“家教……挺多的。”
“能有多少?!你要给你二婶生活费,要给曾医生生活费,还要留钱给自己租房子上大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爸妈那几万块钱抚恤金,你也给了曾医生了。”
顾慎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刘强国继续说:“家教的钱多,我想你更喜欢的是呆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