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可不是在闹别扭。是真的啦。我不能总是拖肉子的后腿。”
“我要扇你了噢。”
“好啊。”
然而老佐一动都没动。只听见“呼,呼”的粗重呼吸。我知道他在拼命抑制住打我的冲动。我希望他真的打过来,这样我反倒轻松得多。
轻松。
我总是这样,会选择让自己更轻松的结果。比起主动攻击,更爱选择遭受攻击。可又坚决不会为了达到这个结果而先发动攻击。我会抢先一步,拉起防护线,为了让一切风平浪静而逃避。
我现在很想被老佐揍一顿。“没错,你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这么说才让我更轻松。结果,我连这句话都不愿意听到,抢先自己说出来,用这种方法逃避听到这句话。我尽量装成一个好孩子,假装不想给人添麻烦,活着就是为了躲避被人说出“没人指望过你到这世上来”这句话。
“喜久。”老佐的嗓音像他的血管一样粗,响彻四周,“你还活着啊。”
突然间,我脑海中浮现出老佐把老鼠丢进大海的模样。
“明白吗?你还好好活着呢。”
我想起老佐的话,厉害的家伙就会游回来。我又想起在遗像中微笑着的老佐太太。
“人只要还活着,就肯定会给人添麻烦的,千万不能怕啊。”
我的手臂上还接着点滴的针管。一想到我正靠这玩意儿活着,就觉得很诡异。一想到老佐所说的“活着”和我现在所想的“活着”是同一回事,就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几乎让人感到恍惚的错觉。
“人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害怕做丢脸的事。我不会偏要让你做个乖孩子。乖孩子,这只不过是大人捏造出来的幻想而已。所有人都做好自己就够了。不过呀,跟乖孩子一样,一本正经地假装成熟也没必要。所以,就算你再努力当好一个成熟的大人,也肯定,肯定会有难受和羞耻的时候。这些事是避免不了的。所以啊,要为难受和羞耻的时候做好心理准备。要趁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做尽丢人的事情,多给人添麻烦,多挨骂,把这些伤害都受一遍,然后才能好好活下去啊。”
我的眼泪就像点滴一样,扑簌扑簌地滴落下来。我盯着老佐的白胡须和深深的皱纹。
“就算给我添点麻烦,也没关系。我才不会对你见外呢。又不是外人。明白了吗,喜久?又不是说没血缘关系,就成不了家人了。我会把你当作家人,该骂的时候就骂。肯定会骂得你一肚子气,骂得你回嘴说‘烦死人了臭老头!’”
家人,这个词让我羞耻难当,我还是没法正视老佐。
“所以没关系的。你没必要再有‘怕丢脸,怕给人添麻烦’这种想法了。”
我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不过,一声不吭的我连连点头。
“没事的啦。”
老佐伸手摸摸我的头。我闻到了香浓的酱汁味,肚子“咕——”地叫了。
“什么嘛,这不是已经治好了嘛。”
“肚子饿了。”
“哈哈,是吗?等你出院了,让你吃肉吃个够!”
“嗯。”
我总算敢看老佐了。老佐的胡须还是那么雪白,皱纹还是那么深。啊,就是老佐没错,我心想。老佐就在这里。
“还有啊……”老佐把手放回自己的膝盖上,“你肯定是在某个人的期盼下出生的。”
不知是谁在走廊行走,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大概是个护士吧。要在这个病房里过新年了,我忽然想。
“绝对有人是期盼着你出生的,喜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