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黎漱完口,接过樊丑递过的布巾擦了擦嘴唇,强迫自己撑出一个笑容说道:“没什么,现在已经吐完了,我们赶紧进帐吧,有那么多人等着救治呢。”
再次进到医帐,相黎看到士兵的伤口,依然想吐,可是,胃里已经吐干净了,她努力屏着呼吸压下那阵阵反胃的感觉,走到刘大夫身边帮忙。躺在救治台上的伤兵一边的小腿整个被砍了,就算是伤口治好了,也不可能再上战场了。不仅不可能上战场,甚至以后的生活都有问题。可是,现在,却不是可怜他的时候,相黎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辅助刘大夫救治他。
过了第一个,相黎的感觉虽然仍然难受,但是,勉强能够强忍着面对伤兵的伤口。想那些伤的不太严重的,她也能独立包扎。而樊丑,确实如他自己所言,包扎伤口很在行,比相黎都专业迅速许多。
由于伤兵很多,甚至都没有时间吃午饭,一直在救治。到了下午,相黎甚至有些麻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看了几十个伤患,开始的时候,她还会看看患者的脸,到后来,就累倒只看伤口了。好在,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否则,她觉着自己根本撑不下来。
当初夸下海口要救治伤兵,现在,只是第一天,她却因为疲倦而麻木和厌烦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些随军医官对她提出的计划那么敷衍。
到戌时时,总算处理完了最后一个伤患。一天下来,十二个医官,加上刘大夫,相黎,和五十个男护士,竟然处理了一千五百名伤患。这还不包括那些死在战场或者伤重不能拉回来的。
相黎甚至不能说残酷,因为她的感觉超过了残酷,超过了以前的任何一个时期的认知。在这个军营中,在战争期间,人命,变得比什么都不值钱了。她以前听人说“江山是用白骨堆成的,历史是用血写成的”,虽然也会感叹残酷,可是,毕竟没有多少具体的实感。
可是,现在,并未上战场,只是救治了一天的伤兵,她就有了实感。她甚至能够想象那些躺在战场上再也起不来的生命。她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想到那些人,她的泪腺竟没来由的不受控制了。
刘大夫累了一天,回过神来,就看到了相黎在那边失魂落魄的哭。经过了一天的辛苦的她,满脸的汗渍,衣服和双手上,沾了血迹、污渍,再配上那不断流出的泪水,说不出的狼狈。而她脸上的神情,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
刘大夫想要出声安慰,想要说出的话却卡在了喉咙发不出来。
就在刘大夫迟疑的时刻,樊丑俯身对相黎说道:“我让人在营帐准备了浴桶,你去洗个澡吧。” 他见相黎没反应,伸出一只手说道:“ 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樊丑说话时,脸上仍是挂着笑容的,只是,这个笑容,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爽朗的笑容,而是洞察和包容的笑容,与他那个年轻的脸不太相符的表情。
相黎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间,只看到了那张挂着笑容的脸,失神片刻,她也在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容:“能走,怎么不能走?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我们照顾呢。”说着,相黎起身,转向刘大夫的方向说道:“先生,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找您吃饭。”
刘大夫拍了拍相黎的肩膀,对她笑了笑,没有一如既往精神的敲她的头,骂她“笨丕”,一天处理那么多伤者,他的心情,也不轻松。
相黎洗完澡,换了衣服,拉着已经收拾好的樊丑去刘大夫的营帐吃饭。她并没有吃不进去的状况出现,虽然眼前还是不断闪过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可是,饿了一天的肚子还是让她很有食欲,只是,一顿饭,相黎没有动一筷子肉。而且,难得的,守了“食不言”的礼仪。
军中护士长(1)
吃完饭,相黎回了三皇子的营帐,外衣都没脱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樊丑在她睡着之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床边,帮她掩了掩被角,便又悄无声息的出了帐篷,施展轻功,到了军营的马棚,牵了一早准备好的马匹,往龙骨关疾驰而去。
相黎早晨被一个血淋淋满是断臂残腿的恶梦惊醒,并没有发出尖叫,她比以往更加利落的收拾了床褥,换掉了汗湿的衣服,洗漱过后,出帐篷,跟守在门口的樊丑一起去刘大夫的帐篷用早餐。
餐桌上,相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甚至能够语气平和的与刘大夫谈论伤兵的看顾情况。受伤的一千五百名士兵,没缺胳膊没断腿没伤到要害的,都回了以前的帐篷,根据白宁非的命令,有一周的休息时间。这些人,日常生活上能够自理,只要每天帮他们换换药就行。
伤得重的,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九人虽然经过了救治,但却在昨天夜里没了。郑医官名人把他们抬到营外的树林随便掩埋了。甚至没有立碑。但是,那些去掩埋他们的士兵却说,没有曝尸荒野,已经是他们的幸运。
剩下的不到一百人,住进了两个医帐。相黎吃完早餐,跟刘大夫聊了几句,便带着樊丑去查房。
本来,这并不是她必须的工作。可是,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做。满是伤兵的医帐仅仅过了一宿,就充满了血腥味、尿骚味,那刺鼻的味道让她仅仅往帐中走了五步,便捂着嘴冲出帐篷,把尚未来得及消化的早餐吐得干干净净。
吐过之后,相黎找来铲子收走了自己吐得秽物。樊丑本来想把她收,却被她拒绝了。
把秽物掩埋,相黎对樊丑说道:“把那五十个兵叫过来。”
樊丑看了脸色惨白的相黎一眼,想说什么,在相黎眼神的逼视下,终是应了声“是”,便大步走向那五十个士兵的营帐,把还趴在床上的五十个人叫起来。那些人昨天累了一天,抬人来来回回跑不说,还要送药、剪纱布,忍受那些伤兵的骂骂咧咧,好不容易可以睡觉,自然都不想起床。
可是,一个人刚刚抱怨了两句,就被樊丑扭断了胳膊,其他人在樊丑故意用粗鲁的方式帮他把骨头接上之后,飞快的穿衣洗漱。
相黎看了看难掩疲惫与不满神色的五十个人说道:“全体都有,按身高排列,站成两排。”
这五十个人不仅跟着相黎和刘大夫学了医药护理,还都跟相黎学过认字。每个时代的大字不识之人,对读书人都是高看一眼的。虽然相黎并不倨傲,也不过分严厉,但是,这些人对跟他们年龄差不多个子小小的相黎,还是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