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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第1页）

赵大壮出事了。

赵大壮出事，是在何文听了许小雨的话，不再去舞厅跳迪斯科之后两年半左右发生的事情。这天下午，县公安局派了九辆警车，由一个姓郑的副局长带了十六个警察搞突然袭击。一排警车直到开到了赵大壮开的舞厅门口，车子都停好了，才响起警笛。警察从下车到进屋抓人出来，前后用时不超过十分钟。

这是一次精准的扫黄缉毒行动，从策划到行动，跟榆树乡派出所没有透露一个字。举报人举报的时候，把赵大壮开的那家叫“壮吧”的舞厅的情况跟警察说得很详细，包括舞厅大约从哪年哪月开始有小姐服务，每天大约什么时候舞厅的小屋子里招嫖的客人多，赵大壮跟他的几个毒友大约每天的什么时间吸毒，等等。举报人还特意嘱咐，说赵大壮在乡里混得开，黑道白道上都有过硬的弟兄，乡派出所有几个民警也经常去赵大壮的舞厅，上班时间去，下班时间也去，跟赵大壮称兄道弟，帮着赵大壮摆事情。都摆啥事呢？比如赵大壮为了跟旁边一家舞厅抢生意，指使几个黑道上的兄弟夜里把人家的舞厅砸了。人家知道是赵大壮指使的，去派出所报了案，那几个跟赵大壮关系不错的民警不但没给立案，还三天两头去被砸的那家舞厅找麻烦，今天扫黄明天缉毒后天抓杀人犯，硬生生把人家逼得生意干不下去，给赵大壮拿了一千块钱赔不是，后又改行干了饭店。

举报人当然不是何文。何文知道赵大壮在自己的舞厅小屋子里吸毒，也知道那里边有提供性服务的小姐。但他没进过“壮吧”，对那里不了解，不了解就不能胡乱报案。不过，赵清明觉着这事肯定是何文报的案，提溜着一把铁菜刀就往何文家去，一边走还一边嚷嚷着，声称赵大壮这辈子的前途让何文给毁了，他要卸何文一条胳膊给赵大壮报仇。原本只是想在村里走这么一遭，喊几嗓子让大家知道，赵大壮让警察抓了是何文诬告的。

提溜菜刀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要不是何文诬告，怎么可能把人逼得要动刀杀人。可赵清明真是老糊涂了，这么一喊，喊出来一大堆凑热闹的跟着赵清明往何文家去。赵清明这回不动刀也得动刀了。

赵清明在一帮看热闹的人的簇拥下，进了何文家的院子。何文跟他爸妈、他爷他奶都在家，出屋进了院子，跟赵清明对面站着。

赵清明说：“何文你说，是不是你去公安局告的状？你编瞎话埋汰俺家大壮。现在警察把他给抓了，你阴谋得逞了。”

何文说：“谁编瞎话埋汰他了？说他，我都嫌恶心。”

赵清明说：“说谁恶心呢？有种你再说一遍！”

何文说：“说他，我嫌恶心。我说了，怎么着？”

何文他爸说：“你儿子让警察抓了，那是他活该。组织吸毒、卖淫嫖娼，咱村里村外的谁不知道？这还不该把他抓起来？都把咱村人的脸给丢光了。”

又说：“你儿子被抓了，你凭啥说是何文告的状？”

赵清明说：“何文从小就跟俺家大壮不对付，何文又老去舞厅，大壮干啥他肯定都知道。前几天，何文不是还进县城了吗？他干啥去了？还不就是去告黑状去了。”

又说：“我知道，你们老何家巴不得俺们老赵家出事。这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干得出来。”

何文他爸说：“滚你妈的。你以为俺家人都跟你家人似的一肚子坏水呢。

何文前几天是进县城了，我让他去给他奶买蛋糕，他奶那天过生日。那天跟他一起去的有好几个人，你侄儿赵震也去了。信不信的，你去问他。”

赵清明原本就理亏，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何文他爸的话，举起菜刀指着何文他爸说：“行，行，我现在就回去问。”说完，借口回家问赵震，提溜着菜刀，低头灰溜溜地出了何文家的大门。

赵大壮让县公安局的人在“壮吧”抓了个现形。警察进屋的时候，赵大壮刚吸完毒，跟两男三女赤身裸体地搂抱着。赵大壮搂着两个女的倒在木板床上，另外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趴在地上。屋里靠南墙放着的一张小玻璃桌上，有两个透明塑料袋里还装着一些白粉，塑料袋旁边横着几个吸管。警察还在另外三个屋子里抓了三对身上一丝不挂的男女，其中一对正在睡觉，另外两对在干那事。

警察进舞厅抓人的时候，厅里正在播放《冬天里的一把火》，有十来个人跳迪斯科跳得正欢。警察踹门进屋，赵大壮一干人的赤身裸体自然也就让跳舞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说得真不假。坏事不仅能传千里，而且传千里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一早，整个榆树乡的人都知道赵大壮吸毒，吸完毒还光着腚搂着两个也光着腚的女的，在屋里睡觉。

赵大壮的确像他爸说的那样，后半辈子毁了。其实严谨地说，不应该说是后半辈子，他让警察抓了的那年，才二十出头，还有大半辈子要活。

所以，他自己吸毒，又组织他人吸毒和卖淫，甚至还在舞厅里藏了一百多克毒品，被判了二十三年刑，毁的是他往后的大半辈子。

大半年前，赵大壮娶了一个家住抚顺城里的女人。人长得不算好看，但是耐端详，属于越瞅越顺眼的那种。过门的时候，女人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赵清明跟大家解释说，其实儿子跟儿媳妇老早就在民政局领了证，领了证就是结了婚了，就可以住一块儿生娃了。不过媳妇刚过门那天，村里算卦的人去赵清明家吃席，瞅了那女人几眼，嘀咕着说赵大壮的媳妇不消停。这不，刚给赵大壮生了个姑娘，姑娘还不到一个月，赵大壮就被警察给抓了。赵大壮被抓的第五天，他媳妇就跑了，谁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连她娘家人也不知道。孩子丢给了赵清明两口子。再说这孩子，都说姑娘像爸儿子像妈，就算这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但从科学的遗传学角度来说，亲生孩子终归长相上是要像他爸妈的。可赵大壮媳妇生的这个姑娘，既长得不像赵大壮，也长得不像她妈，咋瞅都不像他们老赵家的人。赵清明心里打鼓，这孩子究竟是他儿子的种，还是哪个野男人的种。但不管是不是他儿子的种，他都得给养着，还得好好养，不然全村人都该人前背后嚼舌根子，说他老赵家当了王八。

赵清明他媳妇拿手指着赵清明的脑袋说：“你以前跟王丽娟那个婊子好，叫那个城里来的钱远途当了王八。这回遭了报应了吧，人家也叫你儿子当了王八。”

赵清明坐在炕沿上，拿手掌啪啪狠拍着炕沿，一句话也不说。

除了当王八，赵大壮开的“壮吧”也被公安局给查封了，后来抵了欠债。赵大壮当时虽然组织卖淫有将近三年时间，挣了不少钱，可他吸毒也吸了快有三年时间，毒瘾越来越大，挣的钱都买了毒品，还向人借了不少钱。之前靠开舞厅挣钱在村里第一个盖了砖瓦房，房子上梁那天，赵清明神气得好像脚下踩了孙悟空的筋斗云，都快飞上天了。他拿村部的广播喇叭喊，叫大家伙儿都去他家新房喝酒，整整喝了两天。没承想，赵清明两口子住进去不到半年时间就搬了出来，房子被赵大壮的债主给低价抵了去。

因为那个债主是永陵镇下辖的一个村子的人，不可能因为一间房子就背井离乡搬去另一个村子住，索性就把房子拆了，房梁木、红砖、灰瓦和地基石都拉走了，只给赵清明家留下一堆用过了的黄沙和锯末。

赵大壮被判刑两个月之后，何文才从陈宗宝那里知道，去县里告状的是陈宗宝他爸。陈宗宝常去舞厅跳迪斯科，背着何文跟别的村几个年轻人一起去过七八次“壮吧”，他亲眼见过赵大壮吸毒，见过舞厅里的小姐。他知道那些都是脏人眼睛的丑东西，他夜里说梦话的时候，无意中把那些事情说了出来。他爸就睡在他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陈宗宝睡醒以后，他爸问他梦里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架不住他爸再三质问，便把他看见的听到的说了个干净。他爸给他钱，叫他又去了几次“壮吧”，把赵大壮啥时候吸毒，吸完毒都干些啥，舞厅里的小姐啥时候接客都弄清楚。陈宗宝他爸还反复嘱咐他，这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必须保密。陈宗宝听了他爸的话，天天去“壮吧”里待着，早上一开门就进去，晚上八点多他实在是困了，才出来，骑车回家睡觉。一连去了十天，陈宗宝他爸从陈宗宝那里搞清楚了情况，这才去县公安局报了案。报完案，陈宗宝他爸去百货商场扯了两米半浅蓝底红花布，坐车回了家。

陈建国去县里报案的第三天下午，赵大壮就被警察抓了。陈建国因举报有功，被县公安局奖励了两百块钱。当然，这种奖励是不公开的。陈建国高兴，从县里回来，在乡里转车等车的工夫，买了两条草鱼，打了两斤六十度小烧。

陈建国说：“这回看他赵清明还嘚瑟不了。往常老是在村里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你瞅这两年，他儿子开舞厅挣了两个破钱，给他嘚瑟得没边儿没沿儿的，也不闻闻挣的那钱都是啥味儿的。”

陈建国他媳妇说：“钱还能有啥味儿？”

陈建国说：“骚味儿呗。那赵大壮弄一帮女的在他舞厅里当小姐，把舞厅都整成窑子了。挣的钱可不就是卖淫挣来的。”

陈建国他媳妇说：“你这是看人家挣了钱，你眼红了吧？”

陈建国说：“谁眼红了。那种钱，白给我，我都嫌埋汰。”

陈建国他媳妇说：“哟哟哟，还白给你你嫌埋汰。你要不是瞅人家挣钱眼红，全村这么多人，咋偏就你一个人去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