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今日霞光艳丽,陪我听琴好吗?”
仿佛对外界动静丝毫不在意一般,皌连琨轻轻拉起他的手,朝花园走去。
盛夏的月桂树,繁茂一枝的墨绿之下,宁儿盛装地坐在白席之上,缓缓拨动怀中的琴瑟。弦音悠扬,如清风留恋花香,霞光围绕流云,盘旋在落日山庄上空,隔离了厮杀的喧嚣。
皌连琨身披华服,头戴面具,手持轻尘宝剑,和着节拍缓缓起舞。
“还记得你刚进京的时候吗?那时,你几乎天天到南王府做客。但我跳的舞,你总是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懂看……”夏轻尘平静地抬眼看着他。
“现在呢?可以好好欣赏一次吗?”琴音优雅,皌连琨修长的肢体,在落日的光辉中,仿佛傍晚归山的候鸟,矫健又漫不经心。手开袖舞,雍容华丽。剑气回荡,铁光如虹如影如流星繁华,行云流水,无懈可击。
众生如梦不系爱,执著是苦千百哀。
漫长的岁月,磨灭了恨,也磨灭了爱。匹敌帝王的权势,让他丧失了追求爱人的机会。本以为不会再为爱心动,却意外地遇上了他。文弱的气质,同病相怜的感觉,以及初见那一刹那单纯的善意,让他沉寂已久的内心,泛起了波澜。对他强烈的愿望,让内心也不知不觉回到了年轻的岁月。
精美绝伦的一剑,如同花开灿烂的爱情,无奈的手,紧握着剑柄,想挽留花落之前最后的美丽。眼中泪,心中事,意中人——静静坐在对面的人影,是自己今生最后的追求。但为何倾心的总是得不到,得到了却又转瞬即逝。
夏轻尘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精湛的剑舞,面前舞剑之人,对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对自己来说,他是长辈,是朋友,是自己的对手与逃避的对象。他对自己复杂的态度,正如自己对他复杂的感情,暧昧纠缠,理不清是爱是怨。他的形影,就像是此刻面具下脸,始终看不清是喜是怒或是悲伤。他就像是酝酿成熟的酒酿,在每一个脆弱的角落,诱人迷醉,又让人胆怯地抗拒。那双漂亮的手,总是仿佛认真又仿佛玩弄,在自己想不到的空隙间,抚上自己的脸颊,让人起寒又让人怦然心动。
“假如我不是王爷,假如我只是御花园中一名小小的侍官,你是否会接受我的爱意?”
“假如你不是王爷,你便失去了对我表达爱意的机会。”
是,他是夏轻尘,从离开中州的那天起,就注定不再是卑微者可以轻薄的对象。舍弃过往的懦弱,他的内心,只陪伴这个世界最高的存在。
“我低估了你的智慧与能力,因为在我的眼中,你始终是一个孩子。”皌连琨停下舞步,静静立在原地。
山风吹动月桂丰茂的树叶,沙沙的声响,如同夏轻尘此刻的呼吸。
风止乐停,兵戎之声冲破院门。成群的神策军之中,一抹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入花园。玄黑的衣摆,金色的龙纹,慢慢擦过粗糙的石板砖。
“袤儿,你来了。”皌连琨缓缓取下脸上面具,一双桃花眼春风沉醉一般地笑着。
“轻尘,我来接你回家了。”皌连景袤手按腰间敛波,缓缓踏上织花的地毯。转眼看向席上,正坐着自己望眼欲穿轻尘。久别重逢的内心,个澎湃地激动着,然而又因这场景,各自压抑。
“回哪里的家?是我送他的冷香净苑,还是你那清冷的熏风殿?”
“世上,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手握剑,敛波剑铮然出鞘,耀白剑身如初雪凝霜,寒意逼人。夏轻尘担忧地欲言又止,却在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名剑在空中华丽翻飞的模样了。那是你大哥还在位时,皇朝全盛的风华岁月。”皌连琨随手一抛面具“袤儿,陪我舞一曲如何?”
起剑势。出身同族的叔侄,出身同源的两口宝剑,在落日的凉风中,缓缓相对。落叶沾地,悠扬琴声再起,杀意瞬间爆发。
利刃似风似水似浮光掠影,削落一树草木丰华。空中翻飞纠缠的人影,似虚似幻似神鬼穿梭隐现。互相敲击的两口名器,激落一天火花,似硝烟似星辰似烟花灿烂,一声声震动夏轻尘肺腑。
“还记得我当年教你习剑吗?”皌连琨剑刺剑扫,敲击皌连景袤手腕“你总是害怕得不敢握剑。”
“我记得,你总是用蔷薇的花露作为习剑的奖励,手把手地教我握剑。”皌连景袤剑挽剑绕,缠住来使凶猛的剑势,手肘一抵,两人互相架住,对望一眼。随后一掌对开,转身再击。
“你是我的亲皇叔,你说过,你会一直用自己的剑,保护我的安全。可是你……你为什么……”
剑锋贴面而过,两人颤动的眼角,瞥见对方擦肩而过的身影。寒光过处,轻声裂帛。
“你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从你登上龙位的那天起,你就不再当我是你的皇叔……”
是的,从何时起,那个拉着自己的衣角,围绕在自己腿边的孩子,一眨眼成了冷漠的王者。从何时起,他们之间不再有爱,不再信任,变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为什么他爱的人到最后总是变了,为什么越想挽留,最终却成了敌人。皌连琨无奈而绝望地握紧手中剑柄,青光挥洒,划出道道鲜血:
“袤儿,我只想拥有能力,去维护自己在乎的一切。”
“所以你选择了背叛!”为何自己总是遭受背叛,为何至亲之人总是相继离弃自己,为何出卖自己的,总是最亲近的人。皌连景袤一声大喝,敛波之剑在空中绘出千道光流,荧光飞泻,所过之处,血痕透过衣衫渗出“赶走二哥,逼我退位,江山对你,真这样重要吗?”
“昨日朝堂,今朝乡野,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无奈。你既无心龙位,何必眷恋这残破的江山,不愿将它交予残破的我!”皌连琨扬剑指天,震荡周身气流,轻尘之剑,万钧砍下,龙袍袖中,缓缓滴下鲜红的血液。
“江山何来残破?伊人在,长相守。”琴音激昂,敛波挽出怒潮狂流,漩涡卷向皌连琨胸前。皌连琨立剑直挡,反招推出,剑如繁花吹落,飘忽鬼魅,困住皌连景袤身周。
“家不在,人离别,留不住,如何不算残破?我的至亲至爱一个个全都遗弃了我,就连你,我最亲的袤儿,你也舍我而去!”
“就算残破不堪,你又何以忍心落井下石!”皌连景袤怒上眉山,剑招快攻,逼得皌连琨被动后退“我一直不愿相信,劫持粮草的人是你,不相信你会为了龙位,出卖自己的姓氏。皇叔,你让我好失望!”
无谓被误会,皌连琨一心打定主意,终结亲儿犯下的错误,终结这个漏洞百出的算计,也终结自己那悲哀的宿命。他默默弓起后腿支住身体,连反数招,忽觉胸口一闷,顿时气喘连连“呼……呼……留不住的人,一如你不愿回头的心。失去的太多,就唯有握住手中仅存的一切。我已失去了至亲的你,不想再失去至爱的轻尘。我的爱,从来不曾改变……”
皌连琨突然沉气一挺,逞能运招。微微发颤的声音,合着铮鸣的琴声,缓缓诵唱轻狂的诗句:
“往来人间,谈笑无碍,半是疯狂半是仙。指洞庭为酒,渴时浩饮;君山作枕,醉后高眠。把珊瑚砍倒,栽吾琪树,天河放浅,种我金莲。伊人在,长欢常乐,执手相伴玉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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