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见,老王爷还是这样硬朗。”
“司马,多年不见,你倒是越比当初稳重成熟了。朝中有你这样的中流砥柱,本王可以也放心不少。”
“王爷过奖了,如今早已是年少一代的天下,我等早已不入流了。”司马正秀谦逊地说。
“月霜华留下的教训还不够,又冒出一个黄毛小白脸吗?”
“王爷……”司马正秀表情为难地在一旁劝道“夏大人贵为一州之侯,如今已是太子少傅。还请王爷慎言呐……”
“哼!”一声怒斥震动满座,靖安王爷竖眉一瞪,指着座下骂道“区区一名少年,以色惑君的妖人,你们竟由着主上肆意宠幸。封侯授爵何等大事,竟由着主上胡闹。满朝文武,没有一个能劝服主上!本王与先祖稳下的江山,养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何用处!”
大骂之下,殿上一片沉寂,无人敢出半句反驳。靖安王爷环视一周,继续斥道:
“区区一介弄臣,何德何能,竟然被捧上了太子少傅的位置。就连什么貌比朝霜之清冷,气若兰芷之幽雅,也成了你们称赞一个男人的言辞!朝廷的风气,都是让你们给带坏的!”
正当殿上一片沉默之际,传令太监那高调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太子少傅,夏无尘大人到——”
此时登堂,打断了靖安王爷的训斥,座上百官纷纷齐目看去。只见朝阳宫的正门外,夏轻尘头戴青玉珍珠冠,身穿银白裾衣,坠地长袍,缓缓步上大殿。一袭胜雪白衣出现在浓墨重彩的朝堂之上,众人的眼神为之一诧。
他缓缓迈动脚步,身上的衣裳就如同艳阳下的湖面一般,闪闪折射出水一般流动的光彩。宽大的腰封上,紫金丝绳结饶着银钩金球,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如夕阳照雪、月华初升,朝阳宫内璀璨的琉璃盏,摇碎了一室光华,撒在他的身上。风卷动纱帘,鬓角的胎发,在那苍白的脸侧轻轻拂动。他明媚而忧伤的脸,让座上所有的男人,屏住了呼吸。
半数以上的官员起身相迎,夏轻尘缓缓步入上座,礼仪性地,向司马正旭,与两位王爷欠了欠身。
入座不久,通传的声音再次响起:
“圣驾到——”
一声高呼,众人起身伏拜。山呼万岁声中,皌连景袤携着司马皇后,缓缓步上龙座凤椅。身后的侍女,抱着初生刚满月的皇太子,列坐在凤椅旁边。
“众卿平身。”
慢慢起身,夏轻尘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皌连景袤。那长长的毓冕珠串之下,两道炽热的目光,正竭力压抑着,朝自己这边看来。夏轻尘脸颊一热,不露痕迹地别过脸去。
他很少看见皌连景袤戴着毓冕的样子。毓冕只在盛大的祭祀与宏大场合才会冠上。那毓冕前后垂挂着十二跟黑玉珠串,正正好垂下来挡住君王的双眼,意指“视而不见”, 冕冠的玉簪两侧,垂下的丝绳上,串着两颗圆润的黄玉。玉珠刚好在耳廓之外,叫做“充耳”,意指“充耳不闻”。它提醒着佩戴毓冕的君王,对媚上惑君之举视而不见,对阿谀奉承之言充耳不闻。
每次看见他戴上毓冕,就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英挺又俊朗,肃穆而高贵的神情,轻易能将自己征服。怎么说呢……嗯,很……帅。
夏轻尘这样想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斜对面,皌连琨那痴迷又哀怨的眼光。以及在那眼光之后,狡黠又隐秘的窥视。
皌连景袤入座之后,庆祝仪式正式开始。首先是百官参拜主上与太子,随后由太常卿主持,宣读贺辞。接着是太子满月的洗礼仪式,由诸位皇族尊长为太子戴上吉祥宝物。随后就是太子认师仪式,和百官献礼。
夏轻尘看着那裹在襁褓中的孩子被折腾来折腾去,不时哭哭闹闹,觉得非常可怜。心说自己与皌连景袤,甚至于满朝文武,又何尝不是与他一样,被这繁琐的仪式摆布着。
司马皇后坐在龙座一侧,雍容华贵的凤冠之下,是一张装扮精致的脸。为了这张脸,她自早起就一直在擦擦抹抹。这是夏轻尘第二次看见她,上一回是在册封大典上。她的容貌,既没有红若那样娇媚艳丽,也没有翠娘那样温柔可人。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遵守着家族与皇族的安排,遵守着自己的命运。普通的容貌,就像她那普通的头脑与性格。以致于多年以后,夏轻尘回想起来,只记得这次满月的庆祝宴会上,她让乳娘将太子递给他抱抱时,那种平凡又谦虚的笑。
仪式过后,歌舞初上。夏轻尘终于稍微放松地取了些桌上的东西吃,此时才发现,自己案上的酒,早已被换成了甜麦汁。讶异之下地看向龙座,就瞥见皌连景袤那暗暗勾起的嘴角。于是心领神会地一笑,转头看着座下的节目。
大殿之上,歌舞退去,换上说唱的戏码。初时没有在意,后来渐渐觉得那戏文耳熟:
“粗鲁的蛮族,也妄想践踏中原的土地……”
“孱弱的少年,还妄想挡住我手中的画戟!”
“为这句话,你要付出代价!”
“啊哈!”
“啊呀呀呀呀——”
……
夏轻尘手中的酒盏一颤,看着地毯中央那两名戏子,脸色煞白。座上诸官,随着剧情的尽展,私下议论起来。
“这……”
“这是……”
“梦中向往的山河啊,就在这山脉的另一边。但为何朝思暮想的人,却挡在自己眼前?你听见我心中的哀伤吗,你是否感到我的痛?”
“一心守卫故土,誓死保护领下的子民。我自以为做对了一切,但为何,你是我的敌人……”
……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出戏码?为什么这出戏码会被搬上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