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亦健问:“你师父经常来南山吗?”
罗素灵摇摇头:“我师父长年在崂山修行,只在秋冬时节外出云游。几年前我连遭变故,都快活不下去了,是我师父领我入了道门。那时我在荒山沟里垦了几块地种粮食种菜,背下山给父亲和儿子吃,父亲拖着病身子,还要喂猪、务家。春天时我接父亲上山后无药医治,肝腹水一天天加重,脸色土一样黄。眼看着要撑不下去了。这时候,我师父来了,带来了重楼丸,还带我上山采药制药。师父在古墓庙住了一个多月,父亲活过来了。师父每年都要来南山,但以往都是秋冬季来,这次却春时就来了,我问师父,师父说一切自有定数。走时给我留下几种草药,并说药用完了到臭椿坪可找到一位老中医帮我配药制药,我一打听就找到三公大夫这儿来了。”
说到这儿,罗素灵脸色也活泛了。
高亦健说道:“过几天我们去看望你父亲,让我看看你用的药好吗?我在学中医呢。”
隔了一周,司马宁打来电话:“方教授和吴唯都还惦记着素灵他爸呢,怎么样,明天一块儿去古墓庙北崖看看?”
高亦健尽管头天才从山上下来,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从炎暑到秋凉,几个老友一同在学校赏石、一同进山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去了学校,也是高亦健和司马宁二人看看石头聊聊天。方逸群到底是个教授,又忙于建设雕塑基地;吴唯一个市府大秘书,更是忙个不休,最近好不容易凑一起进山,心里还是挺珍惜的。
按照司马宁的指挥,高亦健到学校上车,然后一起去雕塑基地接方逸群和吴唯。吴唯这一大早就去了雕塑基地,高亦健心里纳闷:“他们俩在一起忙什么呢?”
司马宁笑道:“方教授这半年可是在忙大事,吴唯帮他争取了一笔大单,在基地赶活儿呢,是市政面子工程,吴唯得亲自把质量关。”
说着,司马宁望了望窗外并减慢车速:“快看,看见街道景观带里新增加的人物雕塑没?”
高亦健这才注意到街道中心的景观带里增加了很多人物雕塑,每隔几十米就是一组,绿植花卉中,李白、杜甫、王维等人物雕塑向行人举手致意。看了几组,高亦健发现,这不是简单的人物雕塑,而是取材于唐诗的一个个小故事,如李白将进酒、贾岛月下敲门、公孙大娘舞剑等,仿青铜材质,作品既有古典韵味,又有现代艺术性,线条流畅,唐风诗韵,给整条街道增色不少。
“这都是方教授的手笔?”
“对,这叫‘唐文化元素主题雕塑特色景观’,方教授带着他的弟子们在他的基地炮制的。市里几条主要街道都要上这样的作品,想想,这一单能挣多少钱?”
“那好啊!方教授一直想把他的雕塑基地做大,这下有机会了。”
“是啊,这都是吴唯的功劳,还是政府的单好赚钱。”
在雕塑基地门口接上方逸群和吴唯,驶向环山路,经过古墓坪,按素灵说的线路往北山,翻一道梁就是北崖。
素灵把一间山民废弃的土坯房加固翻新,拾掇成了一间功能齐全的住宅,屋子前后平整的地方都开垦种了粮食和蔬菜。这是远离村舍的单门独户,高亦健明白,素灵这样选择是费了一番苦心的。
这儿离古墓庙四五里路,既便于素灵照顾父亲,也不影响素灵的修道生活。尤其是静修师父来时,素灵很担心影响到师父的修行,尽管师父白天通常都是在后山采药,但父亲在古墓庙终是不便。
车子停在坡下,高亦健领着几人往上攀,老远就看见素灵正在地里忙活,这间房子后边也有几小块薄地种着苞谷,门前窗下零星种了些蔬菜,菠菜白菜辣子葱,在满是碎石头的沙土地居然也长得郁郁葱葱。屋门前坐着一个老人,熟练地编织着柳条筐,看到一行人走近,便喊了声:“素灵,有人来了!”
对高亦健四人的到来,素灵没有显出吃惊和意外,甩甩两手泥巴,难为情地说:“高记者,你们来了哈。就在门外坐吧,屋里只有巴掌大。”
没想到素灵父亲精神还蛮好,而且挺愿意和人说话,尤其是方逸群问候他的病情时,地道的长安口音引起他说话的兴致,便把十几年来缠绵不休的肝病说了一通。说到上山来的情形,老人颇为得意地说:“不发狠能行吗?女子不敢把她爸撂荒山上,咱自己得有个主意是不是?一个农家汉子不能下地干活,常年跑医院看病让人笑话,自己跟做了贼一样天天心焦,那病就越闹得凶活。想着到山上来死了一埋,结果倒还活旺哩!”
这是一处山民迁下山后留下的废宅,门窗都卸走了,只剩断壁残垣,茅草屋顶倒是留下了,大概没有拆卸的价值吧。素灵把正房收拾好安上门窗,父亲就在这儿安身。素灵还是在古墓庙住,三两天来给父亲安顿一下吃喝。高亦健观察着素灵父亲,虽然还是面黄肌瘦,但精神还不错,眼神里没有重症病人通常有的那种惶恐不安、焦躁绝望的神态。看来治疗还真是有效果,这个重楼丸堪称有奇效。
“给我看看静修师父炮制的重楼丸。”
素灵说:“我师父留下的药丸已经吃完了,现在服用的是三公大夫按我师父的方子做的,喝的汤药也是三公大夫开的方。”说着进屋端出一个簸箕:“喝三公大夫开的汤药,我父亲感觉挺好。”
高亦健接过簸箕一看,里面有四五种晒干的药材,有根茎,有枝秆,有花蕾。抓起一把闻了闻后说道:“这几种药我都认识,这是重楼,这是半枝莲,这是百花蛇草,这是猪苓。”
素灵惊讶地问:“您对中草药挺在行啊?”
高亦健说:“谈不上懂,知道一点点,我喜欢中医。这几种草药都是咱们这南山上长的对吧?”
素灵说:“对,不过有的不太好找。”
方逸群用手拨拉拨拉药材,问道:“你父亲就是吃这些草药把病治好了吗?”
素灵点点头说:“眼下还不能说治好了,只能说缓解了,三公大夫说这叫带癌生存。”
“医院都判了死刑的人,老人家就靠这些根根草草又活过来了,半年多过去了还越活越旺,还能下地干活了,真是奇迹,人间奇迹啊!”吴唯叹道。
方逸群和罗父聊着家常,看着他手脚麻利地编着荆条筐,转过脸又问高亦健:“高作家,你说说,这几种草药怎么就能把一个人的命救了?这都是些什么仙草神药?”
高亦健抓起一把草药讲道:“这些倒也不是什么仙草神药,这种切成片的根茎叫重楼,也叫七叶一枝花,南山上有野生的,也有山下村民种植的,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的良药。这种像蘑菇一样的叫猪苓,是一种长在腐朽的青冈树枝、柞树枝上的真菌,具有凉肝定惊的功效。其他几种也都是山中常见的草药,大都有利尿祛湿、抗肿瘤的功效。素灵父亲病情好转,不仅仅是这些草药起的作用,更为重要的是这大山的怀抱,这洁净的空气,还有他自立自强的生活方式,使他内心放松了下来。人的内心不再恐慌不再焦虑的时候,人体的正气就强大了,就能遏制病邪的蔓延。”
吴唯道:“高作家说得好,恐慌和焦虑,是加重病情的重要因素。医院里动不动就是几万几十万,不一定能治好病,却一定能急死人愁死人。”
方逸群问罗父:“老人家,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罗父说:“咱乡下人不懂那么多,只知道活人要有活人样,死人也要有死人样,这口气喘尽了就地一埋,这才像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