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了耸肩,道:“我只推出此行必有一劫,不料竟来得如此快。”
她哼道:“你如此说岂非事后诸葛。”
江渊泽终于不再说话。
昨日虽是劳累了一日,但在提心吊胆之下,越青阳在晨光熹微时便醒转,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界逐渐清晰,却见身侧的江渊泽并未躺下,仍是盘腿而坐,双手置于膝头,似已熟睡。以为他未醒,越青阳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屋外。
红日自东方的轨迹冉冉而上,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投射到江渊泽身上时,他终于睁开眼,同时打开的还有屋门。
几个黑衣人没入屋内,其中一人道:“渊泽先生,请随我们走罢。”
“和阳郡主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自是也随我们走了,”那人回道,在江渊泽走近时疾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渊泽先生武艺高强,我等不得不失礼了,请见谅。”
一个时辰后,押着江渊泽的马车终于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停下,江渊泽随黑衣人缓缓步入大堂,只见一名黑衣锦袍的男子负手背向而立。
“晟阳侯。”他说道。
男子转过身来,面容刚肃,年逾不惑却目色明锐如少年,对他拱手道:“孤久仰渊泽先生之名,却未料竟是年少有为。”
江渊泽似笑非笑地道:“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①”
晟阳侯并不介意,只坦然道:“孤自是心不在道。”
江渊泽却转而问道:“和阳郡主可安在?”
然而回答他的却并非晟阳侯,而是从身后传来的伴随着细细碎碎脚步声的少女清澈声音,“劳先生记挂,我很好。”
江渊泽默然望着眼前的少女,良久不语。不过一个时辰,她已不再是那副憔悴褴褛的落难模样,甚至亦非淄林山上的衣饰朴素。羽衣华裳加身,步摇玉簪挽发,正是一名郡主该是的模样。
越青阳却未看他,而是对晟阳侯道:“王叔,让我与渊泽先生谈谈罢。”
晟阳侯目光掠过两人,微微颔首,步出厅门。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越青阳重新面对江渊泽时,他发现她的脸色一如先前苍白,这大约是她与昨日唯一共同的模样了,他心中生出了许些唏嘘无奈,只道:“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越青阳有些好笑,他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可是随即口中又蔓上莫名的苦涩来。她定了定神,说道:“我并非永平王之女,实为因‘清君侧’而忤逆皇后,被满门抄斩的虞宁王之女,由晟阳侯夫人所救,替代早夭的永平王之女入宫闱。而晟阳侯亦实为先昭陵太子之子。如此说,你明白了么?”
江渊泽面上无波无澜,只道:“明白了,你们想如何?”
“自是希望先生站在我们一边,”越青阳道,“如今圣上病弱,皇后执掌大权,顺者昌逆者亡,有欲登大宝之势,甚至不惜谋害越氏皇族。能与之抗衡的惟有掌握兵权的晟阳侯,其为我越氏江山之维系。”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渊泽依旧无动于衷,“我说过,出仕只为承人之诺,报人之恩。”
“渊泽先生,”她肃容道,“你该明白,我们费尽心思请你来,不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那可有劳郡主费尽心思了。”他不假思索地嘲讽道,随即却是微微一怔,心下叹息,其实他竟然还是在乎的么。
随着他这句话,越青阳自再见到他起一直戴着的冷肃的面具似乎有了裂痕,不由低下头,掩饰自己复杂的神情。
空旷的厅堂一时陷入了沉默中,两人之间惟有凉风微微掀起衣角起伏。
“对不起。”
又一阵凉风拂面时,似乎同时带来了她低低的语声,掠过他的耳边。
“渊泽先生,你说人于世间总如提线木偶,而我,身上的提线似乎有些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庄子·大宗师》,翻译如下:南伯子葵向女偊问道:“你的岁数已经很大了,可是你的容颜却像孩童,这是什么缘故呢?”女偊回答:“我得‘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回答说:“不!怎么可以呢!你不是可以学习‘道’的人。”
另外上一章提到的《南华经》就是《庄子》
☆、【壹捌】不信人间有白头(四)
永德四年的天时,仿佛被诅咒一般。阴雨连绵的春日终于过去,但与春日迥乎不同的夏季却并未给人带来欣悦,艳阳高炽,连日干旱,农桑田地间,怨声载道不绝于耳。
皇后亦越发焦躁起来,朝野之中上书者越来越多,所言无非牝鸡司晨,天数异常,要求还政。但一旦手握权势,不到穷途末路,又何谈放手,由此朝堂间不免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皇后睥睨着下方清隽少年,问道:“太史令,以你之见,今岁天数异常,是为何故?”
“回皇后娘娘,臣以为天岁非异也,” 江渊泽道,“臣尝翻阅史料,如此天时,非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