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出现在晏珺面前时,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惊讶,或许是已经从晏嵘口中得知我们奇人异士之身份。仅仅一个月,在凡间算不得长久,对天界而言更是渺如尘烟,但她看上去已经与一月前我接触到的那个天真娇蛮的晏珺很是不同,不说外表上的苍白,气质上同样沉稳许多,曾经那个如三月桃花般的伶俐少女仿佛已经在这夏季里凋零了。
我单纯只是想来看看她而已,至于见到的时候要说什么,我却没有想过。幸而是晏珺先开口了,“那天之后我问过阿兄与父君,他们承认确有此事。”
我心中一突,蓦地抬眼,她不会告诉他们是我不小心说漏嘴的吧?
我的表现过于明显,她很容易看出我之所想,“我告诉他们是我自己从偶然偷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我安下心来,问道。
她又笑了笑,很有些苦涩的意味,“我能怎么办呢?难道还能去告发他们吗?此事若是成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旦失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可是我也没有选择啊。”
“他们打算将我许配给当今太子,顺便可以将势力植入宫闱,我很后悔,若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否他们就不会如此,”她眼眸中已然氤氲了泪光,“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我知道与否,只在于清醒地作为一枚棋子,还是糊里糊涂被安排一生罢了。”
“我以为父君和阿兄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却不知道,比起我,对他们而言,权势地位更是重要。”
或许是面对我这个特殊的对象,她终于撕破了镇静的表象,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情绪来,泪流满面,哭泣不止。我只能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虽然对凡间之事见识不多,但无论是凡俗小说,还是司命仙官的命格簿都看了不少,高门贵族女子命运大抵如此,逃不出父兄的掌控,抑或说是权势的掌控。我虽心存怜悯,却绝不能干涉她的命格。
她哭了一阵,渐渐转为啜泣,最后吸了吸鼻子收了声,拿出绢帕擦干脸上泪痕,眼圈却依旧通红,“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可是我现在却很羡慕你,如果我也有你这样的本事,便不会任由旁人摆布了。”
这时的我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这时的我便与她从前一样,从来没有羡慕过任何人,却不知道无论是凡人,还是仙神妖魔,总有困窘悲哀,总有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安慰她道:“你可以在成为太子妃后一边控制太子,一边借助你父兄的势力掌控大权,最后把他们都拉下马,自己荣登大宝,成为一代女皇!听起来是否很棒?”
她翻了个白眼给我,“你说得轻巧。”
我继续劝道:“所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你不试试如何知道。这世上比你苦命的女子不知凡几,要么在认命中郁郁而终,要么在抗争中轰轰烈烈。”
唔,我觉得我的口才甚佳,可是为何她面无表情地吩咐侍女送客?
沉璧结束与晏嵘的会晤之后,我将此事略略与他一提,未想他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可知晟阳侯府有帝王之气?”
“啊?”我略略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谋逆大计会成功?”
“若非如此,我为何会与晏嵘做交易,”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干涉人间帝王之命乃是大事,但他们本就有帝王之命,我所言一二不过锦上添花,无关紧要。”
我:“你好坏啊,欺骗人家嵘嵘的感情。”
他没有理会我的调侃,继续道:“不过听你方才之言,或许有帝王之命的并非晏嵘,而是晏珺也说不定。”
“啊?”我大大地吃了一惊,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难道她真的听了我的话走上一代女皇的不归路?想想都觉得激动好吗!
他看透了我的想法,说道:“即使她真有帝王之命,肯定亦不会是受你的影响,你之所言最多不过让她埋下些许念想,重要的是她之后的经历。”
好吧,其实在这人间世上,无论是谁称王称帝,都与我们无关,凡人之命,在漫长岁月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纵是王侯将相,亦不过如此。
在晏嵘娶亲之后,很快便到了晏珺出嫁的时日。作为手握大权封地一方的晟阳侯之女,御封的蓼宁县主,所嫁之人又是当今太子,她的嫁娶之礼合该十里红妆,华盖满道。此时已是秋日,簌簌红枫为她的嫁妆添了装饰,更兼金色秋光,辉煌夺目。
但作为这场盛大婚礼的主角之一的晏珺,并不见得多么高兴,在戴上凤冠霞帔之前,她毫无神采,在戴上凤冠霞帔之后,我看不到她的神采。
在这个凡间,我与她已经算是结下缘分,无法不关注她。于是在我的央求下,沉璧与我随着送嫁的车队前往京城。
整个京城都不得不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处处被装饰一新。晏珺被一路送到皇宫中完婚,一拜皇天后土,二拜帝后高堂,三拜夫婿良人。从此之后,她不再是晟阳侯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蓼平县主,她是太子妃,是潜伏在太子身边的线人,踽踽独行,举步维艰。
由于认识晏珺,这大喜的场面硬是被我看出丝丝惆怅来。如果说晏珺作为晟阳侯之女,蓼平县主,在前十七年享受了太多权利,如今该是她要为这样的身份负担责任之时,那么我作为天帝之女,天界帝姬,真正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也不知何时便会要承担起所不愿意的责任。
这样一想,我更是惆怅了,沉璧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唉声叹气的模样,不明所以。
我拉着他,深沉地说道:“我们去喝酒吧,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你又犯什么病。”他嘴角抽了抽。
我们坐在皇宫最高的九重楼顶上相对而饮,饮的是从皇宫酒窖中顺来的各地及外域御供美酒,什么竹叶青、梨花白、玫瑰红、葡萄紫、土豪金等等不一而足,不过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西方夕阳将坠未坠,东边已朗月初升,在这日月同辉,天光互染之间,饮酒不过一种意境而已。自九重楼上望去,金碧辉煌的殿宇鳞次栉比,为这大喜之日张灯结彩,盛装照人。其间无论是忙忙碌碌的宫女宦官,还是受邀观礼的达官贵人,皆如蝼蚁虫豸一般细微,庸庸碌碌地挤压在这方寸宫殿之间。
凡间之酒自然不能醉我,沉璧有一口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