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外头少年清脆声音,隔着一道细布帘子,不大清晰,可隐约还是有余音传过来,“大爷,外头好些神机营的兵过去,铁甲银兵,可威风啦……”
“嗯——”极淡的一声应。
可那少年不挠不休,半点不晓得将嗓子压低些,继续又说,“领头的瞧着倒是个熟人,往日曾在府中见过的……”
“嗯——”仍是不咸不淡的一声应。
“吱呀呀——”这车愈发跑得远,最后转过一道街,街上甲兵再瞧不见,连踢踏脚步声也去得远,临光始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为这多日郁结,也未自己愁肠百结。
可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太阳东升西起,夏风吹来阴雨,一日挨着一日,数着三餐数到一二三也就没影了。
只是远王往宫里头去了一趟便再也没回来,连同他那新入府的王妃,宫门不必出,转道便入了狱。
沸沸扬扬谣言满天飞,一说这远王早有二心,神机营自府中搜出黄袍玉印,只等老皇帝蹬腿,这人黄袍加身便可翻身做主人;二说远王殿下道貌岸然,放着房里娇滴滴的美人王妃不用,非要跑到宫内秽乱宫闱,同那新入宫没两年的宠妃一回生二回熟,趁着入宫谢恩时候滚到了一起,情难自禁,可不就是败在了一个“欲”上头。
偏偏这时吃斋念佛多年的皇后也要出来插*上一腿,说是这远王一入宫径直便往万平宫里去,绕过帝后两人,心思真是叫人难猜度,不守规矩是小,长幼不分才是大。孰真孰假谁是谁非,还不是这人一句话的事。
倒是又给远王殿下罗织一项罪名,于是弹劾奏疏长了翅膀一样往东宫的案头上飞。临到头还要牵扯上嫁了闺女的老魏侯,言道这两人狼狈为奸,一为钱财一为强权,啧啧,真是一出好戏。
三分真三分假,终究还是人定胜天。
外头闹翻天,宫里头老皇帝有心也管不得,镇日里死尸一样挺在龙榻上,全靠着药罐子吊着,连喝药续命都要十来个人伺候着,好似一口气上不来就能蹬腿驾鹤西去,哪里还有那闲工夫闲力气管这些事。
远王下狱第二日,临光仍旧还是照常在正仪堂当值。
博金推门过来找她,肇庆这小子又是个空壳子,自然拦不住,叫他一路径直往里闯,自顾自坐下就是个老太爷,开腔同人搭话顺手得很。三言两语也不知为何就说到了这闹翻天的宫闱,一说万平宫里贵妃娘娘寻死觅活正想法子捞儿子,各样手段都用尽,没辙。
又说曲瑞宫里安生了几日,谨惠整日只在万平宫里候着,连带着底下人大气不敢出,这万平宫真是牢笼一样。
小道消息倒是多,真该给他个“包打听百宝箱”的名头当当。
她眼皮子疼,后脑勺还鼓着好大一个包,吸一口气才压下了皱着的眉。心惊也罢,后怕也罢,全都掩在案后一张青白的脸上,没抬头,听他絮絮叨叨又说起旁的事。
他自讨个没趣,不恼不退,径自端起手边一盏茶,喝上一口润一润喉,方才老妈子一样又续道,“不过这事说来真是叫人唏嘘……好些年也没这样大阵仗的事了……”又喝上一口茶,堵不住他嘴。
临光心一动,想起来些事,也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谁说好些年,不过六七年,短着呢……”
所有的往事都纷至沓来,在她脑子里打转,那时冷至人骨子里的落雨,这一时阴晴不定的天,开满了整个府邸的山茶花,还有后来许许多多年见过的肮脏事,好像就在昨天。
想起来,颜色还鲜明得很,她分明不曾忘,又哪里需用自欺欺人。
博金没察觉她走神,一番话说得极有深意,“——倒也是,约略六七年,说起来,上一回这样场面还是二三案……”
一条蛀虫,两朝元老,三户高门,又有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十个百个,合起伙来做下这二三案,营私舞弊于科举之时,不是二三案又是什么。
临光听得胸闷心烦,兀自站起身,“你想着你的二三案,我自然要出去走走……”人已站起身,去听博金又问一句,“你出去做什么?可要我陪着……”
“不用……”她想也不想拒绝,只是说,“往华容殿去,开云殿下说是又病了,也不知真假……”
博金没再拦,只是由得她走出门,良久才收回眼,叹一句,“醉翁之意……”
反是临光,径直走出门,自然没听见这句话。
缘何?
因她早已僵立当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立身馆前,有人提足向前,同她离得三步远,正低头望她。
所有的隔阂都在此时消散,她隔着宽宽一条廊柱瞧着眼前这人,勾出一点笑,“韩大人。”
头顶红纸灯笼晃呀晃,分明不是春日,可为何这春意这般浓。
他抬抬头,同她对视,“姜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