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你的角度,可能说成‘抚摸的感觉’要显得更有力”,么杉拿考官一样的眼睛跟踪着我的手指。
“我也有湿的感觉”,我将手指停在一块待干枯的颜料上,有作弊被戳穿的窘。
“哈哈”,么杉像取得绝对优势的辨手,宽容的笑了,“别告诉我是现在!”
“答对了,就现在”,我抓起么杉还想往画布上涂抹的手,“咱们先打球,然后再游泳,湿个透!”
“那,Zuo爱呢?”
衣服完全的湿透了,脱下扭了还当毛巾擦了脸。海水在一个不经意的拐弯又露了出来。海滩上不算多的男女们,几乎全裸的躺或半躺着,金毛在阳光和海风的抚弄下,无辜的起伏乱指。
“这就是你想要的,湿的感觉”,往海里游进的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还算平静的海,游起来一点也不好玩。
以前在游泳池里像笼中豹似的游来泳去时,我为自己培养出一路幻想不歇的恶习,这样就可以减轻因为坚持而枯燥无聊的伤害。感觉一直有海藻般头发的女影跟在我后面,她往前划水的手不时会碰到我往后蹬水的脚,所以我忍住不朝后看,我受不了过于苍白的脸庞。在水里还能看到其它游道里泡在水下的腿,她们都失去了呼吸的肤色,像泡在标本瓶里的不能再动的动物。
“猫猫,天黑了,快来看”,么杉应该是爬在我游到的第一个浮标桶上,任阳光舔着她裸露出来的肌肤,尽管像她说的,天黑了。
“黑有什么好看的?”,我看着下面差不多黑透了的海水,黑是一种磁场,一种容纳。
“不是简单的黑,很深邃的那种”
“我觉得像个布景,后面没有表演,只有搬走道具的勤杂工”
“深的没完没了,是不是很枯燥啊?”
“何止,是恐怖”
“没有人能画得出来,不是凡人的能力所能表达的”
“宇宙为什么非得选择黑色做背景呢?”
“黑色是没得选择的时候的选择,默认的,缺省的”
()
“如果时间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代言色的话,也是黑?”
“呃,猫猫,只能是黑的”
一块带边框的暗红色漂浮了起来,揣着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出来的犹豫……不如用鼠标点击就出来,再点击又隐退回去……或者首先弹出来展示秒,然后淡出……要不就是鼠标来到它的激活范围,它就出现,离开就消失……电脑的CPU面对过分挑剔的主人,毫无怨言。暗红框里浮出白字:KEEP BACK。
“猫猫,你的同类都是在晚上活过来吗?”
“恐怕大多是听到同类捏着鼻子的叫声,才愿意活过来的”
“你听到了吗?鱼在唤你”
“鱼?”
“她说这里有腥味,猫猫,你到底来不来?哈哈”
么杉一跃入水,溅起无可挽回的水花,一下窜出好远,鱼一样。我返身回程,有着不见岸的恐慌,狠狠的喝了两口咸得发晕的水。我怕海,很久以前就怕来着。
用淡水冲去咸味的时候,觉得很庆幸,因为它们是咸,而不是甜。
“你找到了吗?湿的感觉”
“我不想找”。沙滩再往前,列着几排房子,似乎有咖啡和爵士乐。
……
今天是除夕,看来我得在没有任何吉庆的氛围中度过这个本来应该不平凡的日子。每个中国人对待这一天的感情,绝不是CCTV春晚上那几封据说有着真挚情感的电报所能表达的。小时候过年,家里地板上都铺上了松叶,铺成孩子们可以肆意打滚的舞台。那时还没有春晚,甚至没有电视,吃完年夜饭就是小孩们的翻滚比赛了,中间穿插着楼下院子里的点燃鞭炮,最后以排队领取压岁钱而结束。过年啊,我们几乎把它当作一年里最强制快乐的日子。
走进一家最随脚的餐馆,夕阳从被分割成大块的玻璃窗透了过来,和着窗外平展开来的沙滩,以及从沙滩上散发出来的慵倦,形成一个有湿感的角本,‘咻’的铺在我用来支撑下颌的肘下的桌面上。桌布是新的,张艺谋式的大红,中间有一个中国结的图案,对着我笑:欢迎回家。
长着典型西方人轮廓的老板娘居然会说还算不错的国语。说她在中国呆过两三年,别有一番情感,特意把今天打扮得像过年,云南?没去过,很想去,以后一定找机会。她热情的笑着,并摆出西方人惯用的遗憾的手势。
我要了两只酒杯,注入酒后放在桌子的对面,就像么杉一会就要来似的。葡萄酒,血一样的衬在金黄的太过饱和的阳光里,美得无可指责。然后我把自己的酒杯递过去,碰杯,荡起的血涟将金色搅碎。
“么,过年好……爱你这么多年,是好几年了吧?看来今天一直要晴下去。还没在一起过过年,当然,这次也不能完全的算数……现在,我来了,来到你的画里。这里很热闹,有点像过年了。去年你在这里画的时候,也是这么热、湿和寂寞的吧?……我想知道,你是被什么给吸走的?像洒在外面沙滩上的水,被吸走的那么完美、那么彻底……太阳落海后,大概还有两小时的路要走,喝点酒吧,没事的,不是过年吗?”
老板娘再次路过时,迷惑的问:你的女友还没来?
“恐怕不会来了……没关系,我们又没有约定。但,为什么不写信?……今天是个适合祭奠的日子,祭奠从我们身边飘走的所有那些,正如窗外即将消逝的阳光……么,过年好,以后年年都好……以前家里那些热闹的过年记忆里,都会给赶不上年夜饭的亲人倒上一杯酒,一大家里的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次碰杯都会有他(她)的参与,家人就是没有人会被遗忘……么,喝完这杯,我也该走了……那些画,那些信,好吧,我同意,烧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