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解容翻了个身,以手支额侧身望着他。
陆誉能知道这人如今是以什么样的神情,温柔且毫无防备地凝视他,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回过头看这个人。
陈酒醉人,所有在心底骚动叫嚣的心思在这时刻无法隐瞒,只需侧望一眼,那不可见人的情感便会泄漏。
他感觉对方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一划。
他浑身一颤,气息骤乱。
那听声音便知道已经醉了的人莞尔笑道:「我好久以前就在想,这个人的脸生得怎么这么好,简直要把我这千金公子的名头给比下去了。可又想不知这张脸摸起来怎样,是不是比我的脸还滑?」
他克制住纷乱的心绪,问道:「那摸了如何?」
「滑不溜丢!」苏解容大笑了声。他接着灌了酒,望了一会儿陆誉,见友人没有反感的表情,实在忍不住了,遂又叫了声:「欸!」
「怎么?」陆誉应道。
「你在南城这些日子,多少也听了我家的那些闲话吧!」
陆誉没回话,苏解容对他这反应倒也不意外。他明白陆誉本就是性子凉淡之人,遇着不感兴趣的话题,大可自己讲上半个时辰都不吭一句。
苏解容自个儿又讲了起来:「我父母早逝,家中现下只剩我一个,苏家每任长子都有责任,一到十八就……嗯……不成亲留下子嗣便不行,所以我家那老总管卯起劲来找媒婆替我和八字说媒,弄得我老是被满城追着跑。」
「你为何不成亲?」陆誉问。
苏解容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说了你可别笑。我名为苏何,这何字便是我娘的姓。我爹娘在南城湖畔相遇,一眼钟情,我爹爱煞了我娘,所以以我娘的姓为我的名。我从小这么看,便想哪天也能在湖畔遇着那么个姑娘,同我爹我娘那般,取她的姓给我儿子当名。我想啊,我总有一天会遇着那个姑娘吧,若是遇上,第一眼、第一眼便会知道……」
「……」他低声说道:「我们也是南城湖遇见……你还把我推入湖里……」
苏解容忽然说:「是啊,要不是那日你穿着男装扮成个男的,我立刻便把你压回苏家强娶为妻了!」
苏解容说的是玩笑话,可陆誉却满腹苦涩笑不出来。
如果自己是名女子,如果自己能在那时便让这人遇到,那又怎会变成如此情景?无论如何想亲近这人想碰触这人,却都只能以兄弟相称。
明明便在身边,却似远在天边……
苏解容似乎也发觉气氛有些僵,以为友人不喜被自己这般调侃,顿了顿,便道:「欸,说眞的我同你不过认识三个月便像在一起十多年似,你有没有姊妹还没出阁的?性格和你像不像?若然相像,那就太好了,我即刻到你家下聘!」
「……我是有个妹妹。」陆誉攥紧拳头,脸上却是一脸淡漠。
「当眞!」
后来和苏解容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楚,也不想记得。他唯一记着的便是自己不停喝酒,原本香醇的竹叶青,落入喉中却尽是苦涩。
还有他第一次觉得刺眼,对苏解容那惑人的笑靥。
『我有个妹妹,不如你来提亲吧……』他好似这般说过。
『让你当小玉的夫婿,总比将你拱手让给别的女子好……』
苏解容睁着因醉意而迷蒙的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我是唯一能与你喝酒的人,而你,你是唯一会和我说话的人……』
苏解容想了想,迟钝而缓慢地点下了头。
被门内杂事绊住,他再回来时,已经一个月过去。
驾马在官道上狂奔,心里思着念着,都是那人的盈盈笑颜。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日子见不着那人的面,酸涩苦闷难以解除。
他已然深陷……已然深陷……
甚至来不及拴好马匹,陆誉便急忙踏入屋里。
院子还是那般荒凉,然一阵笑声随风传来,他缓缓抬头,见到的是凉亭之内一对璧人并肩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