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端着碗,皱着眉道:“今天这汤,格外的油腻了。你喝一点,好不好?”冯太
太道:“我早喝了,你喝罢。”宋桂芳将牛肉汁喝了。冯太太递了一玻璃杯温水,
给她嗽口,又就着炉子,铜旋子里的水,拧了一把毛巾,给宋桂芳揩脸。宋桂芳笑
道:“你的老妈子,倒也享福,这时候就都睡了。我一来,倒把你忙坏了。”冯太
太道:“是我吩咐了他们,我不按铃,叫她们别进来。”宋桂芳道:“我说呢,刚
才我进来,还是陈妈掀帘子的,怎么一会儿她就睡了,干吗不让她们进来?”冯太
太道:“她在这里,我说一句什么也不方便。”宋桂芳笑道:“你越是这样鬼头鬼
脑的,她们越是疑心。她们不要说我是一个男子改扮的吧?”冯太太笑道:“你若
是个男子,那也好办,我就跟你跑了。”宋桂芳道:“你也别太高兴了。你们老爷
一回京,还能让你这样天天往外面逛吗?”冯太太道:“因为这样,所以我乐一天
是一天。你别瞧我是一个太太,我不如你唱戏,自由自在。”宋桂芳道:“又要发
牢骚了。咱们躺着烧烟罢。”说时,宋桂芳也脱了长袍子,和冯太太对躺在床上烧
烟。宋桂芳道:“你说唱戏好吗?人家的扇子不停手。我们要穿几层衣服在台上跳。
人家冷的在屋子里守着火,我们还得脱衣服上台。那个苦,也就够受了。象我呢,
是一个名角儿了,一个月也不过挣个几百块。象那些当零碎和跑龙套的,一天拿几
十个铜子,吃饭都不够,那也有意思吗?你们当太太整万的家私,一点事儿不用作,
还是茶送到口,饭送到手,那不好吗?”冯太太道:“有钱算什么?我们在这青春
年少的时候,不能趁心趁意乐一乐,给人家老头子做姨太太,就像坐牢一般啦。一
个人坐了牢,有钱又有什么用处?人家总喜欢上游艺场,上公园,我就怕去得。为
什么呢?看了红男绿女成双作对,自己也要惭愧。就是从前,戏我也不去听的。老
头子约我几多回,我才敷衍一次。后来老头子走了,我听了你几回戏,就和你认识
了。”说到这里,笑了一笑。放下烟签子,将手指头在宋桂芳额角上一戳,说道:
“是你那回反串小生,公子落难,怪可怜的。也不知什么缘故,我痴心妄想,就真
把你当了那个公子。嗐!可惜你也是个女子,不然!我们两人倒对劲儿,难得你看
得我的心事出,常到我这里来陪我谈谈。又蒙你费了许多的事,引我到你家里去了
几回。但是这种事,我实在提心吊胆,生怕让人家知道。”说毕,又长叹了一口气,
说道:“你看见我极力拍金大爷的马屁吗?他就是我们老头子托了的,叫他管着我
呢。他是一个花花公子,这些路子,他没有不熟的,到你家里去一两回,不要紧,
去得多了,是瞒不过他的,以后还是不去好。反正你是一个女孩子,你一个人和我
来往,他们随便怎么疑心,也疑心不出什么来,还是你到我这儿来罢。”宋桂芳道:
“你们老爷回来了,我还能来吗?”冯太太道:“只要他不把那一位带来,你就能
来。”宋桂芳笑道:“你不要瞎说了,你们老爷来了,我一个姑娘家常跑来,算什
么一回事?”冯太太道:“那也不要紧,有男子的家里,姑娘就不能来吗?你别在
我这里住下就是了。”两人正在说话,仿佛听到隔壁屋子里,一阵电话铃响。冯太
太道:“咦!这时候,谁有电话来?我们谈了这久,老妈子大概都睡了,让我自已
接去。”说毕,丢了烟签子,顺手在衣架上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趿着棉鞋,
便去接电话。那边说,“你是冯宅吗?请冯太太说话。”冯太太道:“你贵姓,我
就姓冯。”那边说,“您就是冯太太吗?我姓宋。我家姑娘,现在还在您公馆里吗?
要是在这里,叫她来说话。”冯太太将耳机搁下,便叫宋桂芳来接电话。宋桂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