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钟了,接到黄梦轩一个电话,说他的合同已经满了,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就要出
京。“我现在在美利饭店,请你就来,有要紧的话和你商量。”笑红听了这句话,
犹如晴天打了一个霹雳,真是出于意料之外的事。挂上电话,就向美利饭店来。这
时黄梦轩正和杨杏园在这里吃大茶,看见笑红来了,赶紧让坐。笑红对黄梦轩道:
“你刚才电话里说的话,是真的吗?”黄梦轩道:“是真的。”笑红道:“不是我
说,你这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儿事闹得人人都知道,真是犯不着。”黄梦轩道:
“你以为我出京,是为着报上的事吗?”便把自己不愿演戏,早打算回南的话,告
诉了笑红。不过把娶亲的这一层,却隐瞒不提。笑红偷眼一看,见自己的那只钻石
戒指,还戴在黄梦轩手上,不免眼珠一转。黄梦轩会意,便把手上那只钻石戒指,
从手指上取下来,携着笑红的手,替她戴上。说道:“谢谢你。”笑红倒不好意思
起来。说道:“我不是来要戒指的,你不要猜错了我的意思。”黄梦轩道:“我本
来是借来戴几天的,自然还你,这客气什么呢?还有我前天在台上穿的那件织锦缎
子旗袍,你说很好看,我就送给你。回头我叫我的用人,送到阿金的小房子里去,
留给你作一个纪念罢。”笑红本来是个妓女,送往迎来,原不算回事,就是人家送
东西给她,也不放在心里,不料今日听了黄梦轩这几句话,不由得一阵心酸,眼圈
儿一红。因为在座还有个杨杏园,不好意思掉泪,便拿出手绢子去擦眼睛,回过头
来,装着看壁上的挂钟。杨杏园背着笑红将叉子轻轻地敲着菜盘,望着黄梦轩对笑
红后影一努嘴。黄梦轩脸一红,也微微地笑了。杨杏园道:“老七,那钟有几点了,
你看这久,还没有看出来吗?”笑红听了这话,越发不好意思。黄梦轩便拿话来敷
衍过去,故意问笑红道:“阿金的小房子门牌多少号?我忘了,回头不要把衣服送
错了。”笑红道:“你当真将那一件旗袍送我吗?”黄梦轩道:“你这话奇了,难
道我还是口上的人情吗?”笑红道:“你是个出门的人,我没有送东西给你,你先
送东西给我,这如何使得呢?我明日送你两盒点心罢。”黄梦轩道:“这倒使得。”
笑红手里拿着一个蜜柑,将皮剥去,一瓣一瓣地撕去细筋,递给黄梦轩。嘴里一边
说道:“过了这一节,我也打算到南边去,三四个月后,也许我们又在一处吃大菜
了。”杨杏园看他二人情致缠绵,自己何必在这里坐,阻止他两人的情话。匆匆地
喝了咖啡,就起身先走,约了明天十点钟,到车站送行。黄梦轩道:“何必不多坐
一会儿?”杨杏园指着笑红道:“这句话,我替你转送她罢。”便笑着走了。
到了次日,杨杏园为有点事,到十点半钟才到西车站。一进门,便看见阿金从
里面出来。便笑着和她点了个头,问黄梦轩在哪里?阿金道:“他在那二等车上,
第一个房间就是。”杨杏园听了,一直便走到这节车来。只见黄梦轩和三个穿军服
的人,坐在那里谈天。坐椅下面,蒲包柳条篮子麻布袋,简直塞满了。椅子犄角上,
一叠放了三顶军帽,三把指挥刀,几瓶酒,几个油纸包。靠窗子边,又堆着两卷行
李,一捆大葱。这边椅子上,又是茶壶茶杯之类。椅子上面的横格,更不必说,完
全是东西。这个小房间,再加上四个人,可说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黄梦轩坐在那
里,也是局促得很。他看见杨杏园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车快要开了,你
还来什么?”杨杏园道:“这一别,又不知哪一年相会。平常见面,觉得不算什么,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