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不聪明,明明起初是想让我妈心里舒服,可是说着说着我自己的情绪就来了,不吐不快:
“而且他一年到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根本不知道爱自己的孩子。
你记不记得他回老家带一袋子大米,招呼所有的孩子去咱家喝粥?那么一大锅,那些人喝完一碗又一碗,咱妈心疼得偷偷哭,咱们也是头一次喝大米粥啊!
还有赶集买条比我都大的鱼,切一段给这家切一段给那家,最后给自己家就留个鱼头,咱妈下狠心舀了一勺子油炖了一锅汤,结果那些人还跑过来吃。
就说是他不好意思让自己老婆孩子吃独食吧,那到了包头呢?
他为了树立自己的好人形象不遗余力,可是回家来面对咱们从农村出来的无知没有一丝耐心,动不动跳脚骂。
你不知道那时候陈大爷拔火罐烧伤住院,人家学校都安排好了让老师们轮着送饭,结果他天天要让咱妈必须六点半整饭出锅,不然就掀房顶那么骂!
还有人家做香肠的仇哥,人家不在这儿干了要回青岛了,说把那摊子买卖给咱家,他宁死不干,就为了怕让人说他唯利是图!
咱爸啊,就是个虚荣的人,一心想人前装好人,为了装好人博个好名声,老婆孩子全都靠边站!
哼,对咱们,他是生了养了,对咱妈,那真是一辈子的亏欠!”
大哥一直拧着眉,忍不住了,喝道:“莎莎!你不要胡说八道!咱爸,天地良心,的的确确是个大好人!这毋庸置疑!”
然后大哥又和缓下来,说:
“关于老家那些事,咱爸他后来也觉悟了,也后悔了。可是付出已经付出了也收不回来了,难道最后再翻脸?
你不知道,咱爸后来去赶集,买块肉藏在篮子底下,拿回家切成片,放上葱姜蒸着,等熟了悄悄叫我和你二哥回来吃。
还说,你们别出去说,这样蒸着谁也闻不见味儿,也就不用给他们分了。”
咳,这事儿我倒是闻所未闻。
可是,不很可悲吗?给自己孩子吃点肉还得偷偷摸摸!
大哥接着说来了包头以后的事:“你说咱爸那时候多难,学校老师好多都没有房子住,咱们一大家子能住个教室,这不是咱爸在外面上下维护出来的?
每年五十块钱困难补助,回回落不下;那些老师把他们的粮本都拿到咱们家让咱们买他们的平价粮,你说这些能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他一个大老粗小工人,人家上至校长下至老师凭什么吃他那套?你想过爸爸的压力有多大没?
他在外面跟谁不得笑脸相迎,有脾气回家跟自己家人发一发,难道你现在都四十多岁了还不能理解,啊?”
啊,大哥说话从来没有这么慷慨激昂滔滔不绝。
可惜我那时听了这些话,一点没往心里去,我那时候的心拧了劲儿。
家里我最小,我们来包头的时候我七岁,爸爸去世时候我二十四岁,现在又过去了二十多年,我那时居然还是没有真正理解过爸爸的不易,他老人家动不动暴跳如雷的样子在我心里扎根太深了!
大哥又跟我叹息说:“咱爸啊,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对家人,那是绝对的无私,不是替这个着想就是替那个着想,希望一家人越来越好,咱们沙家越来越好,到四五十岁了才发现,兄弟们各自成家了,就再也没法捏咕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兄弟们这些事儿,太伤咱爸的心了!”
大哥看了看我妈,接着道:“咱妈啊,前半辈子,可以说是咱爸去世之前,确实是遭了不少罪,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也是咱妈这个人人品好,跟咱爸是真感情才能那么无怨无悔。
但是你不能那么说咱爸,刚才你那么说,伤天理。
咱爸是男人。
咱爷爷当年不过日子赌得倾家荡产,咱奶奶带着咱爸他们几个孩子,能活下来那是经过了多少的艰难困苦,你说咱爸怎么能放下咱奶奶不管,娶了媳妇就像咱大爷他们那样光对媳妇好光顾着自己小家好呢?
咱妈也是深明大义的人,所以体谅咱爸的感情,听话在老家照顾咱爷爷奶奶——莎莎,我跟你说!这在任何年代都是对的!你不能抹黑咱妈咱爸的这段历史!”
大哥又道:“至于和咱大爷他们,咱爸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谈心,说过很多次被他那几个兄弟伤透了心,他说他死了以后不回老家,随便哪儿埋了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