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鸾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当然与你一同回去。”她无奈暗叹一声,看向白弈道,“法会完后,你就陪女儿还家去罢,无遮会之事有姬显,就不用你操心了。”
“多谢陛下体恤。”阿寐福身行了一礼,双眼愈发灼灼闪烁,又问一句:“那……我父王现在与我一同回去么?”
这样的提问,愈发叫人难以自处。
白弈已然皱起眉来,正要开口,墨鸾却先一把拦住他。“也好,你们俩父女先去罢。我也走得有些乏了,一会儿钟御医该要来问诊。”她垂了眼帘如是说着,仿佛真是疲倦极了,当即便命宫人传舆。宫人们抬起朱舆,簇拥着女帝而去,留下这一对父女与接引侍人。
那侍人躬身行礼就要先行引路。白弈又哪里还需要他来引,兀自便负手迈步,也不说话,只是剑眉拧起,眸色沉郁。
阿寐跟着父亲,抬眼瞧见这一脸阴沉,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今日秋高气爽,确实适宜闲游,父王若是还不尽兴,可以回去陪阿娘走走。”她挑眉蹦上父亲面前去,仿佛成心要与他掷气般,非走在他前头不可。
但见女儿这般模样,白弈眉心一跳,反而忽然微笑起来。“你可以回去把今日这一番话都说给你母亲听一听。”
顿时,阿寐便觉有些意兴索然,停下步来颇为不忿地望着父亲。
白弈却敛了七分神色,又道:“顺便再多说一说,这阵子又偷跑去哪里胡闹了,又有什么人去寻过你。”
他一语指在关键处,阿寐心尖儿一跳,知道终是没逃过父亲的法眼,便也彻底放开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阿爷管。阿爷既有精神,不如多陪陪阿娘罢。”她哼了一声,索性甩手先跑了,临走又狠狠将个挡在面前的侍人一把推开。
那侍人踉跄一步,站下来苦笑,向白弈躬身道:“贵主年少气盛,也不过是孩子心性,大王可不要往心里去。”
眼见女儿眨眼便跑得不见了踪影,白弈看着面前这一条宫苑小路,唯有长声叹息。
***
七月中洞,盂兰盆会,由来处是佛经中的一段故事,说的是大目犍连尊者以道眼观得亡母于饿鬼道中日夜受苦,为救脱亡母,便在七月半时虔心供养十方大德僧众,替母亲做下功德,超脱罪业,终于救得母亲脱离饿鬼道,往生天上,享受福乐。后众人,凡孝顺男女,欲报生身父母,便在七月作盂兰盆会,为现在父母与亡世父母忏悔罪孽行善积德。
目连救母,盂兰盆会,这是“孝”。
百行孝居先,孝为德之本。历年的盂兰盆节,皇帝都要在神都设无遮会,于安国寺行法会,作法施,于神都大街摆下盂兰盆供,作财施,使贤圣道俗上下贵贱无遮平等,以此倡导孝德。
天授五年这一场盂兰盆会照例在定鼎门前置下供盆。
而就在定鼎门东面,百余名千牛卫严阵守卫的彩楼上,墨鸾穿过宫人撩起的帘帐向下俯看。
鎏金描翠的供盆大大小小堆叠,各式金银珠玉、绢帛财宝累得如层叠小山,供僧众俗众皆来取施。等待布施的人群早已如海,仿佛全神都的人已全拥堵在了这一处,看着行队将供盆护送至门下,推搡间,几次就要涌入。沿街布下的卫军手持大棒,竭力维持秩序,以免人群争夺踩踏。
自从登基,每一年的盂兰盆会她都会来这里看着,看这一场近乎骚乱般的鲜活狂欢。
人们不会知道,那华美的彩楼之中坐着的,便是他们的女皇帝,更不会知道她正看着他们,看他们竞相抢夺。正因为无知,所以无所顾忌,所以格外**、真实。
她每每的都会觉得有些恐惧。
无论生活如何安稳美好,总会有些旁的诱惑,无可抵御,一旦摆在面前,便会滋生争斗。他们欺骗、扭打,毫无保留,用尽各种手段,卫军们也无法阻拦。谁也无法阻拦,这由人心里生出的魔孽。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莫非这所谓的功德原不是救赎,而是昭示,昭示更多的罪与恶,昭示卑微和渺小……
她默默看着那一片汹涌人潮,心中由不得黯然寒凉。
陡然,一道白影跃入眼帘,仿佛从天而将的鹰。
他在门楼鸱檐上奔跑,纵身一跃,已稳稳落入彩楼之中,仿佛会飞一般。
侍婢们一阵惊呼。
帘帐翻乱间,那张熟悉的脸贴得近了,一身素白孝服令人目眩。
数年不见,他又更英挺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但他的眼中却似有骇浪激荡,远没有曾经那样的温润平静。
“阿宝……!”墨鸾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嗓音不禁有些颤抖,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去。
李飏却一个箭步扑身上前,猛从袖管里抽出一把两寸长的尖刀来,狠狠向前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