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小时之后;我听到了巡回艺人准备出发的声音。我当然很不平静;
可只是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没有站起身来的勇气。我想;尽管她们已经走惯了
路;而毕竟是女人的脚步;即使走出了一两公里之后;我跑一段路也追得上她
们;可是坐在火炉旁仍然不安神。不过舞女们一离开;我的空想却象得到解放
似的;又开始活跃起来。我向送走她们的老婆子问道:〃那些艺人今天夜里在哪
里住宿呢?〃
这种人嘛;少爷;谁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呀。哪儿有客人留他们;他们就在
哪儿住下了。有什么今天夜里一定的住处啊?〃
老婆子的话里带着非常轻蔑的口吻;甚至使我想到;果真是这样的话;我
要让那舞女今天夜里就留在我的房间里。
雨势小下来;山峰开始明亮。虽然他们一再留我;说再过十分钟;天就放
晴了;可是我却怎么也坐不住。
老爷子;保重啊。天就要冷起来了。黄色眼睛;微微地点点头。
少爷;少爷!
她抱着我的书包不肯交给我;我一再阻拦她;可她不答应;说要送我到那
边。她随在我身后;匆忙迈着小步;走了好大一段路;老是反复着同样的话:〃真
是抱歉啊;没有好好招待您。我要记住您的相貌;下回您路过的时候再向您道
谢。以后您一定要来呀;可别忘记了。:
我只不过留下五角钱的一个银币;看她却十分惊讶;感到眼里都要流出
泪来。可是我一心想快点赶上那舞女;觉得老婆子蹒跚的脚步倒是给我添的麻
烦。终于来到了山顶的隧道。
非常感谢。老爷子一个人在家;请回吧。
走进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纷纷地落下来。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
微露出了亮光。
千只鹤
(日本)川端康成
一
菊治踏入镰仓圆觉寺院内,对于是否去参加茶会还在踌躇不决。时间
已经晚了。
“栗本近子之会”每次在圆觉寺深院的茶室里举办茶会的时候,菊治照
例收到请帖,可是自从父亲辞世后,他一次也不曾去过。因为他觉得给她发
请帖,只不过是一种顾及亡父情面的礼节而已,实在不屑一顾。
然而,这回的请帖上却附加了一句:切盼莅临,见见我的一个女弟子。
读了请帖,菊治想起了近子的那块痣。
菊治记得大概是八九岁的时候吧。父亲带他到了近子家,近子正在茶
室里敞开胸脯,用小剪子剪去痣上的毛。痣长在左乳房上,占了半边面积,
直扩展到心窝处。有掌心那么大。那黑紫色的痣上长着毛,近子用剪子把它
剪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