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陡然清明,万俟烟面色发白,背脊僵硬,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她怎地一晃神就成听墙根的人,那两人的声音她都有两分熟悉,想必定是万俟宸身边的得力之臣,听这话里话外都带着万俟宸之意,还有那最后一句“切忌不得外露”之言更是叫她心头泛起两分不安,虽则她根本未曾明白这二人说的到底为何事,可是若外头的人发现她在此只怕有些说不清,外头的人又是男子外臣,见她在此却不出声只怕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到那时外头的人如何做想,她的面子又往何处搁——
心中正待想到这一层,外面忽而响起了脚步声来,且那脚步声还是越来越向着这一方靠近,万俟烟的心蓦地提了起来,粉拳骤然握紧,眼珠儿滴溜四转,左看右看却根本看不到退走之路,只恨不得地上忽然出现个坑她好跳进去,眸光一定,她忽然看到了那帐幔角落,万俟烟心中一动,若是现在走过去,反正光线这样暗,或许那帐幔得罩得住自己——
思及此万俟烟缓缓站了起来,小心的提着裙裾往那角落移,可就在她刚刚站起来的瞬间一道劲风募得从那罗帐一侧突袭而来,万俟烟口中惊呼被那风势一堵还未叫出声来便看到那罗帐蓦然掀飞而起,随即一道墨色幻影一般的一闪便贴近了她的身旁,怪力袭上自己膝弯,她整个人身形一软,手腕和肩膀被来人一钳,身子被迫的向后一转,肩膀和腕上骤然一疼,她竟然就被这样制住还被按在了锦榻之上!
“谁给你的的胆子在此偷听!”
沉沉的话语带着杀气落定,万俟烟肩膀被抵在榻上生疼不已,身后之人的手劲儿更是极大,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要被他折断,而她是公主之身,怎能被一个男子如此对待!万俟烟心中怒极恼极,她长这么大更不曾被如此无礼相待,一瞬间怒气攻心又是委屈至极,喉头一哽浑身发抖,连呵斥也一时难以开口。
宋柯在外头和颜回说最后两句话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帷帐之后有人,他每每来了宫中遇上万俟宸议事都会在此等候,由此分外熟悉此处,因是二人即将说完且颜回那人的性子十分暴烈,他便趁着他走了之后才进来抓那偷听之人,谁知他刚走几步便察觉到内里之人动作起来,他下意识的便觉得此人欲逃,当即身形一动快准狠的将此人拿了住!
此处光线暗淡,模糊能看到此人身形纤细,然而便是这般将人制了住他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一手攥了此人手腕另一手卡在她肩头,手下的触感柔滑且娇软似无骨,分明是女子!若说是普通宫女却又不是,触手的衣料软滑沁凉定是上品,身上淡香也香远益清不似寻常宫女能用,更别说那如云墨发之间一点紫光,宋氏乃是先楚大族,他的父亲更是跟随太上皇几番出征的大将军,身家已不是普通权阀氏族可比,他一眼便能看出那紫光乃是暖玉之光,非南境月氏贡品不可!
神思一转他心中便有浪涛掀起,那一闪而逝的灵光更是叫他眸光猛的狭了起来,手上一松巧力一带,那被他翻身压制在榻的人便被他扯得站起了身,与此同时宋柯大手向后洒然一挥,带着内劲的疾风蓦地将罗帐分了开来,门口的光洒洒照过来,登时在他眼前映出一张静婉精致却带着羞恼与怒气的脸!
万俟烟的眸色陡然大变,虽然宋柯的脸背着光隐在了阴影之中,但是她几乎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是他,竟然是他!
万俟烟有点傻了,在她的印象之中,他是征战沙场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常年戍边在军中极有声望,每每回来也都是跟在父皇身边,抑或是跟在皇兄身边,她几乎没有和他说过话,要知道,她会走路说话的时候他已经立下军功了!她对于他的声音也只是有印象而已,因此适才便未曾认出来,可她如何也没想到是他,要知道,她和他之间,是有婚约的……
万俟烟从未离宋柯这样近,他的手还握在她肩头手肘,他的面容果然如她想象之中的冷峻,和他的名字一样给人以“严苛”之感,他的眸光正直直看着她,显然也有意外和惊讶,可是更多的却是那漆黑的寒,她的怒和恼好似被他的目光冻住,只有委屈从他强大气场之下溜走,而后越来越放大,她心底不知怎地一堵,眼圈一红,吧嗒一声滚下一滴泪来!
宋柯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又惊涛骇浪骤然掀翻,看着眼前这双小鹿似地眸子心头一颤,竟生生有种叫他哭笑不得之感,又看了看一旁软枕之上的皱纹,只怕她适才在这里睡着……
宋柯心中思绪转动,随即却看到那一双眸子里水汽萦绕而后竟然下起雨来,他心头一震,握着她肩头的手都颤起来,他绝没有想到会是她在此,她的眸子里带着未消的惊惧和羞恼,那雨滴儿一滚更是添了万分委屈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他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一副娴静婉丽的天家公主模样,何曾见过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柔弱来,说实话,对于这桩赐婚他并不排斥,一则是以他的身份尚公主十分合适,他也要多少为宋氏一族考量,二来,他觉得她的性子还是比较适合做将军夫人的,至少不似同龄小女孩一般飞扬跋扈或是任性妄为!
神思几转她的泪却还是未消,宋柯不经意之间看到自己的动作骤然回过神来,他这怎地不是在欺负她?不由的猛然收手!可许是因为收的太快以至于万俟烟未曾想到,竟是张皇失措的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宋柯眼疾手快再次握住她手肘将她扶住,眸光直直看向她泪湿的褐色眸子,一时不知道改如何做才好。
他是经历过千军万马的人,更是生死无惧饱受血腥的人,他本以为世间他已经全然无畏,却不想在此刻心中防线俱碎,铁甲之师亦有些溃不成军的惶然,她眼底的羞恼与尴尬他看的清楚,不由得心中微叹,缓缓松手,朝后一退——
“微臣不知公主在此,请公主恕罪!”
到底是宋柯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拱朝她躬身,恭敬有礼寻不到分毫错处,万俟烟心中又恼又恨,却是在恼自己恨自己,今日之乌龙解释解释也就罢了,为何自己在他面前竟然掉下眼泪来,万俟烟侧身一避让开他的礼,抬手胡乱的将面上一抹,想开口却是难说出话来,眸光深沉的在他弓着的背脊上掠过,忽的越过他朝外走去。
她这样的反应叫宋柯身形微僵,耳边脚步声又急又快,不多时便走出了门去,倒好似他真的是欺负她的洪水猛兽一般,他眸中略带懊恼的直起身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双泛着水光的绯红眸子,他想起自己适才所用力道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可他与她有婚约在身,本就该避嫌,难道他现在还要跟上去不成?
心中几番思量,眸光却落在了榻上的一本折子上,宋柯上前去,那折子上的绢花小楷秀气却隐含劲力,内敛又不是气韵锋芒,他忍不住的拿在手里,看了看更是有违礼制的将其打了开来,在她手中的能有什么大事,打开一看果然说的是中秋宴饮,他的眸子从那棋子一般的小字之上扫过,眼底的光逐渐变的幽深,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未正色看过他,每每相遇她也都是避之不及,再想到适才她跑出去的模样,宋柯“啪”的一声将折子合了上!
她,只怕是不愿嫁与他的!
再说万俟烟出了那殿门之时自是不敢朝外书房而去,她此刻手腕和肩膀疼的很,面色更是有异,哪里能叫旁人瞧见,只好顺着那回廊一直朝后走,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忘了那折子,此刻叫她回去寻肯定是不能的,那折子倒是有备份,只是也不好落在底下人手里去,思及此她还是寻了个人少的道儿直接朝她的灵烟宫去,回了宫自有宫人上来请安见礼,万俟烟便只叫她贴身的宫女往那后殿去将她的折子找回来。
室内只有她一人,她这才撩了袖子看自己的手腕,一看之下不禁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娇生惯养的肌肤自是受不得刺激,便是这一会子已经青紫一片,更有一条条棱角的肿了老高,再将衣裳半脱去看肩膀,亦是青红肿痛的紧,宫中常备的祛瘀之药她自是有,待她整个擦擦抹抹的舒服了点那宫女便也回来了。
人回来了却是未曾寻到那折子,那宫女是个激灵的,又问了外书房当值的太监,甚至连钟能都惊动了却都是无人见过那折子,万俟烟虽觉得惊动了钟能不太好,心中却也是满腹疑团不得解,难道他拿走她的折子?
想想便觉得可笑,万俟烟只好叫人去取那备份的来,这一次却不是她亲自去送了,只叫人直接送到殿中省去让殿中省的太监直接呈给万俟宸便罢。
这一段小插曲并未在宫中浮起什么波澜,只是万俟烟连着三日未曾去看夏侯云曦罢了,夏侯云曦身子不得便利,连日来的宫宴都是万俟烟在帮忙,她怜着万俟烟受了累,自是趁势叫她歇着不必来回走动。
万俟晔满月之日本是在八月十一,因这一日靠近八月十五所幸便将满月宴放在了八月十五,满朝朝臣与官宦人家的女眷皆可进宫拜谒恭贺,也算是给诸位臣工的脸面,因是宫内早前改了宫制倡导节俭,因此这太子殿下满月之宴也未得大办,不过是个意思而已,更何况此后还有百日,还有周岁宴,万俟晔得来不易,夏侯云曦和万俟晔虽然不是迷信之人却也不想叫孩子像民间说的奢华铺排折了福,所幸一切从简。
将近一月,立储之檄文早已广布中原,天下诸人俱知这个不足月的小娃儿乃是这曦朝的储君,将来会是这曦朝的主人,彼时朝堂之上震动自然不小,其中以先楚老臣为重,皆言皇长子年纪太小立储之事当以长久察之方能完全,然则万俟宸心意已定,又因此连罢朝中三位先楚老臣,连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