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肆虐的沙尘与轰鸣中,戴维斯静静地望着艾伯纳西,对方也正回望着自己,愁眉不展。戴维斯不由得回想,在这次任务之前,舰长是否曾和自己有过交流。
啊,应该是有的——富兰克林号一劫让舰长与自己的父亲成了朋友。很亲密的好友。艾伯纳西很久以前就认识戴维斯,大概也提供了不少协助,使得挚友的儿子能够在星际联盟的顶级舰船无畏号上谋得一席之位。舰长不曾与自己深入交往——因为舰长不该对船员表示出偏袒——但偶尔还是会说上一两句话的。艾伯纳西会问候一下戴维斯的父亲,在其他外勤任务的途中也曾与他交流。
戴维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骚动停止了。就像狂暴发生时一样始料不及,蠕虫们又悄然潜进了沙土中,瞬间尘埃落定。
“它们走了!”戴维斯听见自己说道。
“不!”艾伯纳西说,“它们比你想象的狡猾多了!”
戴维斯听见自己说:“我可以趁机跑到洞口!”
“待在原地别动,少尉!”舰长吼道,“这是命令!”
但戴维斯早已跳下那块巨石,朝洞口跑去。他脑内的某个部分怒斥着自己的莽撞,但脑内其余的部分却满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必须转移,他几乎是被强迫着行事,别无选择。
“不!”舰长的呼喊听上去姗姗来迟,戴维斯已经跑了半程。地面瞬间被冲开,数条蠕虫排成了半圆,虎视眈眈地朝他爬来。
戴维斯露出惊恐之色,往后撤退,正在此时,他顿悟了。
这,是他生命中决定性的时刻。他存在的理由。一切过往,所作所为,都将他带上了这条命运的轨道,带到了这个时刻,将他置于弥漫尘埃中这群该死的博格维陆虫面前,慢慢向后退缩。这是他的命运,命中注定。
那一刻,他抬起头,蠕虫那毫无进化逻辑可言的螺旋形下颌中,针尖般的利齿蠢蠢欲动。从那利齿间,少尉看到了未来。这一切从来都不关博格维种族的神秘消亡什么事儿。此刻之后,没有人会再谈论起博格维人。
重要的是他会怎么样——或者更准确地说,正在降临到他身上的死亡将对已荣升上将的父亲造成怎样的冲击。或者更不客气地说,他的死亡对父亲和舰长的友情会造成怎样的冲击。戴维斯仿佛看到了那一幕,舰长将自己的死讯告诉了父亲,父亲先是大为震惊,接着燃起怒火,两个男人的友情也随之殆尽。接下来,星际联盟的宪兵以过失杀人的罪名逮捕了艾伯纳西舰长,当然,事情都是由父亲一手捏造策划的。
他仿佛看到了金在军事法庭上的指证,巧妙地粉碎了作为证人出席的父亲所说的谎言,并迫使他承认丧子之痛导致他进行了一系列不光彩的指控。父亲戏剧般地伸出双手请求原谅,而舰长也回以催人泪下的不计前嫌,这样的戏码在法庭上演。
这真是个好故事,一出好戏。
这都是此时此刻,以走上了这条命运线的自己为契机而写就的。
见鬼!我想活下去!戴维斯心想,试图摆脱蠕虫的追击。
但他跌倒了,一条蠕虫吃掉了他的脸皮,戴维斯顷刻殒命。
卢修斯·艾伯纳西舰长挨着金和威斯特站在安全地点,眼睁睁地看着汤姆·戴维斯无助倒下,成为蠕虫的食物。轮机长威斯特将手默默地搭上舰长的肩膀。
“我很遗憾,卢修斯,”他说,“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远不止如此,”艾伯纳西努力抑制着悲痛,“他还是我挚友的儿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保罗,还想方设法把他调进无畏号。我向他父亲保证过会照顾好他。我也是这么做的,时不时地关照他的境况。当然,我不能表现出偏袒,但一直都在关注他。”
“上将会心碎的,”科学官金说道,“戴维斯少尉是上将和他已故妻子的独子。”
“是啊,太惨了。”艾伯纳西叹息着。
“这不是你的错,卢修斯。”威斯特安慰道,“不是你命令他开枪,也不是你命令他奔跑的。”
“确实不是我的错,但却是我的责任。”艾伯纳西走到那块巨石上离同伴最远的位置,一个人待着。
舰长走远后,威斯特嘟囔了一句:“上帝啊,白痴才会朝着爬满陆虫的洞穴开枪吧,然后还想就这么跑过去?身为上将的儿子,这可有点丢脸。”
“确实很不幸,”金说,“博格维陆虫的威胁性众所周知,陈和戴维斯也都该明白才对。”
“船员的征召标准下降了。”威斯特揶揄着。
“也许,”金说,“是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最近的这些任务造成了悲剧性的严重人员伤亡,不管他们有没有达到我们的标准,当前的现状就是:我们很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