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着,发现阁楼中有一股气流。他站立着,却没意识到这并非气流。
有人在他身后呼吸。
有人把气呼到他脖子里。顿悟之下,他僵立不动,硬是把一句“他妈的见鬼!”卡在喉咙里。
他缓缓转身,慢得不可思议,意图模仿一尊缓慢转动的雕像。然后,他惊恐地看到一只苍白、硕大而无神的蓝眼睛,黑乎乎的背景或许是破旧的衣衫,与苍白的肌肤互相映衬。维特比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维特比一直蜷缩在总管背后的货架里,与视线齐平,屈膝侧卧。
在一阵阵短促的呼吸中,他向外瞪视着。
仿佛孵化中的怪物。就在那货架上。
一开始,总管以为维特比一定是睁着眼睛在睡觉,像一具蜡像,像裁缝的人体模型。然后他意识到,维特比正无比清醒地凝视着他,身体微微战栗,仿佛一堆树叶,而底下还藏着什么东西。他被塞进那极度窄小的空间,就像是没有骨头。
他们距离如此之近,总管只需一俯身,就能咬到或亲吻到他的鼻子。
维特比依然一言不发,总管在惊恐中仿佛确信,开口说话具有危险性。只要他说一句话,维特比就会从藏身之处蹿出来。维特比的下巴僵硬地蠕动着,其中或许蓄意隐藏着某种更致命的东西。
他们的视线互相锁定,显然已经看见对方,这是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但维特比依然不说话,仿佛他也想维持假象。
总管抑制住一阵战栗,缓慢地将手电光从维特比身上移开。尽管所有本能都告诉他不要背对此人,他还是咬咬牙转过身去。他感觉到维特比轻舒了一口气。
接着,一阵轻微的响动,维特比的手摸到他的后脑勺,只是停留在那里,手掌抵住总管的头发。他的手指像海星一样张开,缓缓地前后移动,两下、三下,抚摸总管的脑袋。轻轻摩挲,带着一点犹豫。
总管一动不动。这需要努力控制。
稍后,那只手不太情愿地缩了回去。总管向前跨出两步,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维特比没有扑出来;维特比没有发出怪物般的叫声;维特比没有试图将他拖拽进货架里。
他克服颤抖,走向活板门,双腿先伸下去,找到横挡。他缓慢地合上门板,即使在黑暗中,也不去看货架。门关上后,他匆忙地顺着梯子爬下来,心中感到莫大的轻松。他略一犹豫,然后把梯子收折起来。他迫使自己听了听门外,然后才离开,并把电筒留在了屋里。接着,他眯缝起眼睛,走人亮晃晃的走廊。他使劲吸了好大一口气,眼前甚至出现黑斑,这是无法控制的痉挛反应,他不想让人看见。
五十步过后,总管意识到,维特比虽然在上面的空间里,却没用到梯子。他想象维特比在通风管道中爬行;想象他苍白的脸;想象他苍白的手向前探出。
在停车场里,总管遇到一个愉快的身影,那身影说:“你看起来就像撞到了鬼!”他问那身影,最近几年是否听到过大楼里有奇怪的声响,或者看到过异常的东西。他装作闲聊的样子,仿佛随口问起,希望给人的印象就只是好奇或者说笑而已。但切尼避而不答:“哦,是因为天花板太高的缘故吧,让你产生幻觉,让你看到的东西都变了形?鸟可能是蝙蝠。蝙蝠可能是漂浮的塑料袋。这是普遍现象。看到一样东西误以为是另一样。鸟一树叶;蝙蝠一鸟。光线构成的阴影。偶发的声响仿佛有更合理的解释。无论到哪里几乎都一样。”鸟可能是蝙蝠。蝙蝠可能是塑料袋。但真的可能吗?
这让总管惊讶地意识到——非常惊讶——他对切尼的了解并不比对维特比多一停车场里,那张匆忙伪装的假面正迅速远去,一边倒退着行走,一边继续跟他说话,不过总管完全没有听进去。
接着,总管启动引擎,穿过保安闸门。虽然不太记得驾驶的过程,也不记得在河边走道停车,但他终于摆脱了南境局,来到赫德利的码头。他顺着河边行走,此刻,他的头脑中并未真正留意到商店、人群和远处的河水。
他精神恍惚,头脑一片空白,仿佛被包裹在气泡里,然而一个小女孩的叫喊声戳破了气泡:“你来得太晚了!”当他意识到她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时,才松了一口气。孩子的父亲从他身边经过,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