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完全会错意的钟琴,钟意只觉得如梗在喉,一个字都吐不出,手指在柔软的小牛皮上掐出了细碎的花纹,她抬起手把两双鞋递给店员,声音嗡嗡的响:“对不起,这两双鞋我都不太满意,真是麻烦您了。”
和钟琴告别之后时辰尚早,那个所谓的“家”,钟意是不想回了,漫无目的在附近转着圈,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与B大一街之隔的T大,她的母校。
学校变化并不大,梧桐枝疏朗,绿叶茂盛,两树之间拉着一条横幅,上面漆着一行大字“到西藏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横幅下是莘莘学子青春洋溢的脸庞,相映成辉的画面,像把尖锐的锥子,直直刺进钟意的心脏。
她仰着头,盯着那条横幅看了许久,想当年,她曾经信誓旦旦的要做战地记者,甚至很认真的和谢天讨论过这个问题。谢天表现得颇为宽容大度,态度比钟父还要开明。钟意至今记得谢天温润的声音,他伸手捏捏她的脸,微笑:“有什么办法,那是你的事业。”
而江哲麟,却总把她的工作当成儿戏。开水间的对话再次出现在脑海里,钟意觉得像是有把锯条在脑仁里来来回回,钝钝的发疼。
再往里走,钟意看见中心广场上搭了个简易舞台,有学生正在上面表演,歌声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还卖力的舞动着——原来是歌手大赛的海选。
记忆翻涌上来,谢天沉静的歌声,隔着雨水清淡的吻,无数手机屏汇成的光海,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久、那么久之前的事了。
钟意踮起脚,眯着眼睛看着树缝里漏下的辰光,忽然有些感慨。或许她对谢天的爱意早就被两年的光阴冲刷殆尽,她所怀念的,不过是那段肆无忌惮的青春罢了。
钟意跟着节奏强劲的音乐摇摆起来,恍惚间听到有人叫她,扭头一看,那个人居然是谢天?!
钟意有些难以置信,又非常懊恼出门的时候怎么不翻黄历,连逛个街都能别谢天抓包,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钟意捏着机车包冰凉的扣子,只觉得凉气如蛇,一丝丝的舔着埋在手背下青色的经脉。
谢天穿着一件滑稽的文化衫,上面印着歌手大赛四个大字,他指着一群偷笑的学生尴尬的牵了牵唇角:“这群小兔崽子让我赞助他们来着。”
钟意僵硬的“哦”了一声,抬腿想走,却被谢天拦住,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把她整个的笼罩在里面,逼得钟意不着痕迹的退了两步。
谢天的表情有些受伤,依样画葫芦的和钟意拉开距离,笑容微涩:“你为什么会来?我还有机会是么?”
换做过去,只要谢天用这种口吻求她,钟意一定会立刻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可是过去的终究过去了。钟意垂下头,避开谢天灼热的视线,专心致志的研究着脚尖:“谢天,你还不懂么?你已经和思妍在一块儿了,我和江哲麟结婚也两年多了,他……对我很好。”
“对你很好?”谢天嘲讽一笑,“他对你就是这样的好法?”
谢天忍不住笑起来,像是听了个极滑稽的笑话:“时不时拉着你和我们见面?钟意,我不是不想忘记你,你认为现在这样,可能么?”
谢天把手□兜里,对着虚空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明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他明知道。”
“他……知道?”钟意的脸色不由的白了白。谢天的话把她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踩灭,灰白的烟雾一舔,心底满满的都是灰烬。
谢天眯了眯眼睛,眸色骤深:“你觉得呢?”
谢天伸手拨了拨钟意不小心含在嘴里的发丝,钟意避不过,只能僵着身子任由谢天摆布。
谢天垂下眼帘笑了笑,嘴唇贴在钟意耳边一寸的距离,热气如同伸开爪子的小蟹,轻轻挠着她的耳廓:“友情提示——思妍从两年前开始追我。而那时候,你们恰好结婚。”
谢天慢慢松开钟意,湛然深秀的眼睛里蓄着一点宠溺:“小乙,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你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欢迎你随时回到我的怀抱里来。”
第 19 章
谢天的话如同魔咒般盘亘在钟意脑海里,舞台的灯光与炫目的阳光交织在一起,钟意只觉得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好像坠入了时间的黑洞,听不见一丝一毫鲜亮的声音。
钟意忘记自己是怎么跟谢天告别的,也不知道自己怎样行尸走肉般的回到公寓。她只记得自己魔障般的走到水族箱前,荧光穿过水体一片幽蓝,映在她脸上,如同狰狞的泪,静静的淌了一脸。
两条亲吻鱼绕着水草追逐嬉戏,摇头摆尾的动作显得格外亲密。
这两条鱼是江哲麟某位小侄女送的。小女孩儿年纪不大,却特别懂得讨人欢心,非得把两条鱼取名叫小江江和小钟钟,江哲麟把小姑娘顶在肩膀上,拉开对方藕节似的小嫩手,叔侄俩一挤眼,笑得尤其肉麻。
钟意被两人笑出一声鸡皮疙瘩,拼命的挤兑他们:“你看你看,小江江这嘴巴吸的,跟抽马桶的皮搋子有的一拼。”
小姑娘摸摸自己油光水量的麻花辫,把眼睛那么一眨巴:“啊……那小钟钟就是马桶咯?”
在江哲麟愉悦的笑声中,钟意被打击得身心俱裂,倒地不起。
钟意笑了笑,在两条鱼即将接吻的时候,抵住冰冷的玻璃板轻轻一叩,两尾鱼立刻惊惶失措的分开,只一下就消失在五颜六色的水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