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家去,富家驹道:“杨先生,你看金大鹤为人怎样”?杨杏园笑道:《红
楼梦》上薛蟠一流的人物罢了。”富家驹见杨杏园下这样刻毒的批评,顿了一顿,
似乎有一句话要说,又不敢说似的。杨杏园笑道:“你以为我这个譬喻不对吗?”
富家驹道:“这个譬喻,是很对的。他本是个人物不漂亮、性格不风流的纨绔子弟。
只是杨先生这样一说,一定不屑与为伍,他有一句话托我转达,我就不敢说。”杨
杏园笑道:“你且姑妄言之。”富家驹道:“他想请杨先生吃饭,恐不肯去,特意
叫我先征求同意。”杨杏园道:“请我吃饭,下一封请柬就是了。我去就请我,不
去就拉倒,这也用不着先要派人征求同意。”富家驹道:“他是专为请杨先生的。
杨先生若是没有去的意思,他就不必请客了。”杨杏园道:“这样说来,宴无好宴,
会无好会,我不去了。”富家驹道:“不是我替他分辩,其实他们没有什么坏意思,
不过仰慕杨先生的大名,要联络联络。”杨杏园笑道:“胡说!我有什么大名,让
他们去仰慕。就算我有大名,有大名的人,多着呢,他为什么不去联络,单单要联
络我?”富家驹笑道:“这样一说,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所以要联络的意思,
无非是想请杨先生在报上替宋桂芳鼓吹鼓吹。”杨杏园道:“那还不是实行贿赂?
我怎样能去。”富家驹道:“我就知道杨先生不能去。不过他这回请客,我想宋桂
芳和那姨太太都要到的,倒可以去看看。”杨杏园道:“说了一天,究竟这位姨太
太姓什么,至今还不知道。”富家驹道:“金大鹤对于生人,他是不承认代表别人
捧角的。就是对于熟人,他也只肯承认一半。我实说了罢,这姨太太是金大鹤姑丈
的如夫人,以辈分论,当然算是姑母。金大鹤的姑丈姑母,都回南去了,只留下姨
太太在北京。因为金大鹤家是内亲,诸事都托金家照管。金大鹤带着她捧角,是很
有愧的。我们见了那姨太太只含糊叫一声冯太太,从来不和她谈什么家世的,她人
极其开通,说话也很知大体。不信,杨先生只要去吃饭,就可以会见她了。”杨杏
园道:“冯太太也到吗?那我越发的不便去了。”富家驹道:“嗐!怕什么。她比
男子还要大方些呢。”说到这里,杨杏园也不往下说,自去睡觉。
到了次日,那金大鹤果然来了一封请柬,请次日在菁华番菜馆吃西餐。杨杏园
看了一看,就随手扔在一边,没有注意到它。不料到了上午,那金大鹤又亲身来拜
访,他先是在前进和富家驹谈话,随后更由富家驹引进来。杨杏园就是要躲,也没
有地方可躲了,只得相见。金大鹤抱着拳头,一面作揖,一面笑道:“冒昧得很,
冒昧得很。”杨杏园笑道:“正是不容易来的贵客,怎么说冒昧的话。”金大鹤一
面对屋子周围一望,笑道:“这地方雅致得很,应该是文学家住的。”杨杏园道:
“这都是富府上的布置,兄弟不过借居呢。”金大鹤道:“这两天天气都很好。”
杨杏园道:“对了,比前几天是格外暖和些了。”金大鹤道:“贵新闻界有什么时
局好消息?”杨杏园道:“时局的消息,正靠政界供给,新闻界哪有什么消息呢?”
金大鹤且不用茶几上敬客的烟,自在身上掏出一只很长的扁皮匣子里取出一根雪茄
在嘴里咬着,然后又掏出铜制的自来火匣,啪的一声,放出火头,将雪茄燃着。一
歪身躺在沙发上,咬着雪茄,上下乱动,有意无意的道:“是,时局很沉闷!”说
了这句话,彼此寒暄的客套,都已说完了。各自默然。还是金大鹤很不受拘束,笑
道:“杏园兄,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杨杏园道:“一直看完了才回来,要想
找金先生谈两句,金先生已先走了。”金大鹤笑道:“实不相瞒,我天天哪里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