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是将古来驿路加修的,两面一望无际,只有些村庄上坟墓上
的小树林,点缀在莽莽平原里。秋末冬初的天气,日子很短,太阳已斜到驴子后边
去。两边道旁,有些树木,大半都黄了。照着黄黄的日头,在西北风里面,瑟瑟筛
着叶子响,一派萧条景象。回头一看,短丛杨柳树外,一条长堤似的铁路,穿破了
平原,正是刚才和那人同车经过之处。如今呢,只落得斜阳古道,苍茫独归,怎不
肠断?心想,你看这野旷天低,眼界空空,人生不是这样无收拾吗?我还回什么北
京,不如技发佯狂,逃之大荒罢。想到这里,不觉滚鞍下驴,路边一堆青草,六尺
黄土,便成了他暂时栖息之所。这也真可说是“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了。
第五十一回 纳礼典轻裘为花请命 论交关盛馔按日传餐
却说杨杏园在长辛店送客回来,骑着一匹驴子,不住的在驴背思前想后。一个
不留心,由驴背上滚了下来,摔在草地上。那驴夫连忙跑上前,要来扶他。杨杏园
只觉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便索性闭着眼睛,睡在地下。对驴夫摇摇手,叫他不要
动。那驴夫也呆了,不知怎么一回事,两只手不住的抓着大腿,睁开两只眼睛望着。
杨杏园在地下休息了一会,神志已经定了,慢慢的站了起来,掸了一掸身上的尘土。
又走了几步,觉得并不怎样。驴夫道:“先生,你没有摔着吗?”杨杏园道:“没
有摔着。你看,天上的鸟,一阵一阵的,从头上背太阳飞了过去’天不早了,我们
快点赶路罢。”杨杏园重新骑上驴子,加紧的向北跑。一路之上,大家都不说话,
只有驴脖子上的铜铃,和四蹄得得的声音。驴子赶进城,天还算没有十分黑,杨杏
园雇了一辆胶皮车,就回家去了。到了家里,人也疲倦极了,只洗了一把脸,连茶
也没喝一杯,就脱衣睡了。
这天晚上,半夜里醒过来,身上竟有些发烧。次日清早,竟爬不起来。但是睡
到十一点的时候,听见窗外听差喁喁私议,心里想道:“莫非他们是笑我的?无论
如何,我今日必得挣扎起来,真是要病,也到明后日再病。”这样想着,自己又起
了床。下午也没有起床,只是捧了一本书,和衣躺在床上看。到了三点钟的时候,
人休息得久了,精神象好些,丢了书,正要到院子里去走走。只听得一阵脚步声,
有两个人说话,走了进来。就有一个人道:“杨先生出去了,没有人。”听那声音,
正是富家驹的声音。说话时,那两个人已经走进外面屋里。杨杏园要出去,又怕人
家是什么秘密事,特意躲到后面来说话,若是出去撞破了,大家都不好意思。因此
索性睡下去,扯着被服,将半截身子盖了。那隔壁两个说话的人,除了一个是富家
驹而外,其余一个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好像是会过几面的人。只听见富家驹说道:
“这是怎么好?我这一个月,用得钱太多了,这时又要拿出四五百来,我哪里有?
你能不能给我想个法子?”那一个人道:“太多了,我哪里有法子。”富家驹道:
“既然大家都没有法子,就此散场罢,我不干了。”那个道:“咦!你这是什么话?
人家为你受了多大的牺牲。这时你说不干,不但你心太忍,连我都无脸见人。”富
家驹道:“他为我有什么牺牲?”那人道:“你想呀。设若他不是为你捧他,他不
掉戏园子。不掉戏园子,就不会和后台决裂,在家待这样久。现在人家要上台了,
只等你的行头,你倒说得好,不干了,这个跟头,还叫人家栽得小哇!”说毕,外
面静悄悄的并没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