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一点淡黄的光。玻璃罩上,用朱笔写了“三等来喜下处”六个字。华伯平推着
杨杏园,就要他进去,杨杏园一闪,华伯平扑了一个空。华伯平道:“不好,只怕
踩了屎了。糟糕糟糕。”这里离街上的公用电灯又远,昏昏暗暗的,又看不清地下。
杨杏园略微低了一低头,笑道:“倒不是尿,你闻,还有一股酸臭气,这是喝了酒
的人,在这里吐了。”华伯平走到街中心,将脚顿了两顿,发气道:“到底怎么样?
不去就回去了。”杨杏园笑道:“你瞧,倒发我的气。你要是进去,我还能不跟着
走吗?”华伯平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进去,我又不跟着吗?”二人说着话,又
走过了两家,这地方亮些,上手是家烧饼铺,下手是家大酒缸,中间一个小门缩进
去,门口挂了一个尿泡灯笼。华伯平道:“就是这一家罢。”杨杏园笑道:“可以,
你先进去。”华伯平道:“我的北京话,说得不好,你先进去。”杨杏园道:“这
与北京话有什么关系?”说时,有两个人挨身而过,走了进去了。华伯平笑道:
“我们跟着进去。”杨杏园笑了一笑,站着没有动。华伯平望着那两个人进去了,
说道:“你看,人家都自自在在的进去了,我们怕什么?你怕走得,我就走前。”
说着一鼓作气的,很快的走了两步便到了门边。杨杏园心想,这不好半路抽梯的,
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小胡同,对面照墙上,挂着一盏斗大的小玻璃罩子,里面也有一盏
煤油灯,照得胡同里,人影憧憧,看不清面目。走到照墙下,一阵尿臊味,直冲将
来。杨杏园连忙将手握着鼻子眼,原来这地方,一拐弯,一扇小屏门。屏门左边,
星光之下,看得清楚,一列摆着三只泔水桶,屏门右边,是个小夹道,夹道那边,
一间茅房,正半掩着门呢。两人刚要过屏门,一个女人的喉咙,嚷了过来,说道:
“孙子呀,别走,乾妈,你把他拉着呀。”原来一个痢痢头老妈,伸着两只手,正
拦住两个短衣的工人,不让走呢。一看那屋子,也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纸窗户眼
里,射出灯光来。东南西北,人语嘈杂,闹成一片。院子西角上,站着两个老头,
一个小脚妇人,一只手扯住一个,前仰后合,一摇三摆,扭成一团。说道:“站一
会儿,就有屋子了。走了是我的儿子。”黑暗下,也看不清楚那妇人是什么样子,
只觉头发下面,红一块,白一块,大概那就是人脸了。这时走过来一个穿黑衣的人,
身上一股大葱味,又是关东烟味,问道:“你二位有熟人吗?可没有屋子了。”杨
杏园笑着对华伯平道:“我们两人,没有被拉的资格,走过一家罢。”两人走出门,
到大街上笑了一阵。华伯平道:“有趣有趣,只是走马看花,有室迩人遐之感。”
杨杏园道:“有的是,我们再找得了。”说着大家也就不觉得难为情了。
接连走了三家,乱嘈嘈的,都是没有屋子。一直到第四家,院子中间,有一根
铁丝,铁丝上挂着煤油灯。两个穿半截蓝长衫的人,就在淡黄的光下唱大鼓书。那
个弹三弦子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响。打鼓的站在院子当中,跳一下,打一下鼓。口
里唱着,“公子当时上了马啦,转眼进了大东门呀,”最后一个语助词,拖得极长,
听得浑身难受。他们走到院子中心,就有一个大个儿走过来,拖了一把大辫子,倒
是胜朝遗民的样子。一件短平膝盖的蓝长衫,全是油腻,人还没上前,早有一股汗
气冲过来。他一副酒糟脸,又全是红疙瘩,对着华伯平问道:“您啦,谁是熟人啦?”
华伯平倒怕得退了一步。杨杏园怕露出马脚,反让他们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