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去摸桌角处放着的那包烟,抽出一根叼着,点上火,尼古丁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溢口腔中。
真好笑,他想。已经是耳鬓厮磨多时的人,还需要从网络上得知他的身份。
那个寒冷的早晨冲破记忆的重重障碍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像是黑暗的海面上慢慢浮起的一尾鱼——
“……科尼斯堡,改了个名字叫做加里宁格勒,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德国精神上的首都、过去的那些历史,全部烟消云散。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而已,就仿佛人生被偷走了一样。”
记忆里,周策的这句话,仿佛也带着那天早晨冷冰冰的寒意。
方靖是被敲打玻璃的声音惊醒的。睁开眼睛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愣了一会儿神,才发现头顶半截窗户外蹲了个人,正扣扣地敲打那扇窗子。似乎在下雨,窗玻璃上一片雨痕。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周策。
他披了一件衣服翻身下床,光着脚跑到门边,打开门,果然是周策,冻得脸色发青,在门外跺着脚,脚上只穿着一双拖鞋。方靖连忙让他进去。
“你干吗不接电话?”周策像狗一样甩着头发上的雨水,僵硬着在单薄的风衣下瑟瑟发抖,“打了几十遍了。”
方靖抹了一把脸,驱散睡意:“抱歉,我晚上一般都设置成静音。”
他把周策带进屋里,找了条干毛巾给他,又去厨房泡了一杯很浓的热普洱。周策尖着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小口小口喝掉大半杯,脸上才恢复一点血色,在椅子上大声叹着气:“终于活过来了。”
方靖背对着他,在自己的衣橱里翻找半天,才找到一套干净些的睡衣,递给他,说:“你洗个澡吧。”看着他接过去,眼睛里全是血丝,终于忍不住又问:“怎么弄成这样?”
“没回家,一直在酒店住,那帮■■养的记者不知哪来的胆子,居然搞出火警。我他妈正睡觉,听见火警响了,披了件风衣就跑出来。操他祖宗,一下楼就看见一帮人围在那,守株待兔啊?老子就跑了,在车上打电话给温雅,才知道她到别墅避风头去了。开车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那帮狗娘养的甩了,又想起上次送你回家的时候见过你家的门牌,跑这试试。”
周策显然已经被大雨和愤怒激得失去了平日的风度,一开口就是脏话,发泄似的前前后后骂了三分钟才停嘴。
方靖一直沉默地看着他,等他住了口去喝茶,才问:“你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周策好像被那口茶噎住了一样,转过头去看他墙上一幅《永别了,武器》的电影海报,喉结艰难地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把那口热茶吞下去。
屋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散发着暖暖的光,仿佛把这夜色切割成阴阳两界,方靖站在暖光的包围里,看着周策的手指的在洁白的马克杯上投下的阴影。
“去洗个澡吧。”他说,打开了浴室的门。
周策往他简陋的浴室里探头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唇,放下茶杯,走出屋子,径直往楼上跑去,光着的脚在楼梯上踩出咚咚的闷响。
“喂!楼上不行!”方靖着急地叫了一声。
“怎么不行?”周策略带恶意地回了一声,随即又从楼上深处传来他大声的赞叹,“浴室很漂亮呀!”
方靖三步两步地追上去,在主卧的大浴室里看到了他,正坐在浴缸的边上,用手试着水龙头里放出来水的温度。
“楼上是人家住的地方,他们全家都在国外,让我帮忙看房子的。除了打扫卫生,我从来不上来。你要洗澡,还是将就着用我楼下那间吧……”
还没等他说完,仿佛是故意要跟他对着干似的,周策剥掉风衣,咚地一声跳进浴缸,舒舒服服躺了下来,连衣服也没脱,就这么把自己浸在浅浅的热水里。
“……真舒服,不想动了。”周策闭上眼。
方靖下死力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没有起来的意图,只好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说:“我下去把换洗的衣服和毛巾拿上来。”
拿了睡衣、毛巾、浴液,又重新烧了一壶开水,等他再次回到楼上的时候,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已经消失了,满屋都是蒸腾的水汽。印着浅蓝色大丽菊的浴帘隔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灰色影子,掀开帘子,才发现是依然穿着衣服躺在里面的周策,眼睛闭着,好像已经睡着了。
方靖把睡衣和毛巾挂在墙上,浴液摆在洗手台旁边,又在浴缸外放了一双拖鞋。才待起身时,发现周策的眼睛下面有一圈隐隐的青白,冒出浅浅胡茬的脸颊也多少有些松弛与皱纹,一层油亮亮的细小水珠凝结在皮肤上,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放松。
他凝视着这张面孔,片刻,站起身来,刚想要离开,却没想到浴缸里那人好像僵尸复活,突然伸出手来,湿淋淋地搭在他手腕上,往后一带。方靖瞬间失去重心,倒下的时候伸手无意识地一抓,连浴帘都扯了下来,哗啦一声,连人带浴帘,都倒在浴缸里。
方靖的肩膀磕在浴缸边上,疼得连骨头都在打颤,幸好大半个身子都被浴缸里的周策托住,倒是压得他在自己身下闷闷地哼了一声。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周策从背后牢牢地抱住,数次坐起又数次跌落回去,终于忍不住暴怒起来,向身后大吼道:“你他妈找揍是不是?”
周策的双臂从他腋下伸过去,把他按在自己胸前,安抚似的用下巴在他后颈上蹭着,轻声说:“对不起。别动、别动。”
方靖沉默了一会儿,咬着牙低声说了句:“有病。”顶开他的肩膀,在他身边拱了个位置躺下来。
浴缸不小,容纳两个成年男子却还是显得很挤。热水不断从水龙头里涌出,脚底被水里小小的热流挠得有些发痒。方靖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