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开车的时候父亲问他饿不饿,他说饿了,父亲笑了,说:“昨天我就包了包子,胡萝卜羊肉馅,你最爱吃的。你妈在家还熬了红豆稀饭。”
“我妈还会熬稀饭了?”方靖诧异。
“怎么熬我都写在纸上给她了——你别老这么说你妈。”父亲有些溺爱地责备他一句。
方靖的母亲冯爱武是个记者,年轻时抢新闻是一把好手,家事完全无能,煮牛奶都会沸锅。等回了家,就看见她有些不安地凑上来,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说:“稀饭……”
父亲慢条斯理地换了鞋,走到厨房一看,苦笑道:“红豆放多了点……这都快变干饭了。”
方靖连忙说:“干饭也好吃。”
父亲在锅里加了些热水搅了搅,又往锅里撒了一把糖。小时候方靖爱吃红豆稀饭加糖,怕他坏牙,父亲从来不让。
家里包的包子果然好吃。父亲手艺了得,一个包子两寸来长,馅大皮薄,羊肉完全没有腥膻,又鲜又香,胡萝卜丝有微微的甜味,脆脆的,方靖忍不住一口气连吞两个。
吃饭间父亲又开始奚落母亲,说:“你妈这人就是不服老,前一阵子腰酸背疼,还去打了封闭。干活不行,又爱动弹,前几天我出去买年货,回来一看家里窗帘都叫她给洗了,半夜起来就嚷嚷胳膊疼。”
母亲不服气,又有点惭色,夹了一块酱腌鬼子姜在方靖碗里,辩解似的说:“我还不是疼你爸。你看这人,我干点活还捞不着好。”
方忠民笑起来:“你妈前两天换厕所的日光灯管,把咱家洗手台踩裂了。”
方靖也凑热闹笑道:“妈,有个好活给你干。”
“什么?”
“家里床不平,你压一压吧。”
父亲愣了愣,大笑起来。
母亲也笑起来,埋怨方靖道:“就会跟你爸一块儿欺负我。”
吃完饭,方靖收拾箱子,母亲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看他一样一样往外拿礼物。
“这是给我爸的护膝,兔毛的,暖着呢。”
母亲大声叫起来:“方忠民,进来进来!”
父亲慢吞吞从外面踱进来,母亲献宝似的把护膝给他看:“方靖买给你的。”
父亲眯着眼打量半天,又坐在方靖的床上套了试试,说:“多少钱?”
“二百四吧?”
“哎呀,买贵了。你说你何必在外面买,咱老家也有,我上次看见了,才一百多。”
母亲忍不住打岔:“孩子个心意嘛。”
方靖一笑,又从箱子里找出一个胸针:“妈,给你的。”
母亲接了端详半天,眉开眼笑,说:“真好看,和你上次给我买的围巾正好一对儿。”
箱子清完,父亲要出去办点事,母亲像赶羊一样赶他去歇中觉。方靖说:“我不困。”
“不困也去睡一会儿,坐那么长时间飞机肯定累了。”
方靖只好关门,躺在床上。家里墙壁不太隔音,即便音量很低,还是能断断续续听到母亲在客厅看午间新闻的声音。
他睡不着。走得太匆忙,没带书,他走到书柜旁边,想找本书来看。方靖家里两室一厅,他的卧室也是一家人公用的书房,落地大书架,占了满满一面墙,从中间为界,父亲和母亲的书泾渭分明各占一边。他自己的书缩在书架的一角,倒是一本都没扔,连他高中时候的练习册都好好保存了下来。
父亲的书不能乱碰,小时候他看了一本带彩照的画册,这之后一个多星期见着肉就干呕。方靖小心翼翼地在解剖学之间翻过去,目光接触到一本《性心理学》。
他好奇地从书架中抽出来,一翻,第二百九十六页折了个角。
——第五章 同性恋
这六个字几乎灼伤他的眼。
这一章里时而有红墨水笔划出来的句子:“凡是逆转的人不大肯请教医师,确乎是个事实。就一般的例子而言,他是很安于自己的境遇的,他有他的故我,并不愿意把它改变,因此没有寻医问卜的必要;他的智力也相当高,大都不在一般水平以下,甚至于在一般水平以上,因此,他总有法子可以把自己的特点掩饰过去,不致招惹是非,更不至于引起法律的干涉。……”
翻遍整本书,似乎只有这一章有红笔划出来的痕迹,也只有这一章,书的边角有破损和手垢的痕迹,仿佛被翻过很多次。
他颤抖地把书塞回去,躺在床上用杯子捂住脸。
不一会儿,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打开门,靠在门边。
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剥着一只桃子,见他开门出来,问道:“睡不着?睡不着就算了,过来吃个桃吧。”
方靖坐到母亲身边。她从来都不是那么细心的女人,一只桃子被剥得坑坑洼洼。方靖接过来咬了一口,粘腻的桃肉在口腔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