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福顺祥》的杀青酒正好在开学一星期以后,没有上一次在《苦夏》那个剧组的尴尬,所有人都喝得晃晃荡荡,嬉笑打闹。王老大的手仍然扎着绷带,但并没妨碍他把方靖灌得去厕所吐了好几回。
“好小伙!”王老大喝得舌头都大了,“毕业后跟着我干吧!比当演员强!”
方靖忍着胃里的翻涌也和他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跟着你干,起码得有半斤的酒量,我不行。”
“半斤!”王老大大笑起来,指着他对周围的人说,“这混小子小看我!半斤那是白酒!啤的算什么!”
最后,方靖喝得实在不行了,坐在椅子上像摊烂泥一样,看着周围仍在继续的狂欢。突然间他想起来,今年他已经大四了。
大四了,却比周围的同学大一岁。
大四了,同学们行色匆匆,仿佛一夜之间脱去了学生时代的稚嫩,开始为毕业后的生计奔波。有人已经和演艺公司签了合约,有人开始到处试镜,有人削尖了脑袋往某个剧组钻。朱诺签了一个经纪人,正在筹备拍一部电影。师兄已经是道具组的副组长。李奉倩在一家电影杂志当了专栏作家。而自己,仍然一事无成。
大四那年的导师是郑易,她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方靖做周策助理的新闻,把方靖单独叫去,表扬他勤工俭学的同时不忘“你的本职是学生一切以学业为重”的谆谆教诲,末了又柳暗花明,“放心好了,身为你的导师,我是很开明的,社会实践也算学分的嘛!”
周策有两个助理,一个专属化装师,外加一个经纪人温雅,并不算很大的排场。方靖坚持要像其他助理一样,能工作就工作,温雅也给他排了日程表。另外两位助理,和新任化装师都是男的,跟那天开着黑色雅阁来接方靖的中年人一样,沉默寡言,相貌平庸,薪水却拿得很高。工作结束后,助理送周策回家,方靖跟着留下来过夜,助理连一个惊愕的眼神也没有多给过。事实上凭他们几个已经可以包办周策的大小事务,相比之下,方靖的角色,如果拿排球术语来说,就相当于“自由人”了。
方靖仍然坚持认为,那个赌约周策是耍了赖才赢的,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初衷。然而周策既然能耍一次赖,也能耍很多次赖。如果直接问起来,话题就会被周策东拉西扯地拖到另一个方向。有时方靖故意在他面前看影碟,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这演员演得怎么样?”
周策从书本上抬起眼皮瞄了一下,又垂下眼去看书:“很好。”
无论是对马龙白兰度还是基努里维斯,评语就永远只有这两个字:“很好。”
他越是这样,方靖越是不甘心。
周策上半年的拍摄计划排得满满当当,下半年却异常清闲。这并不是说温雅会放松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从九月开始,周策连续接到了好几个广告以及娱乐节目的通告。《苦夏》的官网上已经登出了海报,果然不是方靖私藏起来的那一版。看到那海报上的字,方靖不禁在心底为杨庆苦笑。资方对于赔钱的恐惧已经大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公然在海报上写《苦夏》是去年走红的某一民国片的姐妹篇。这下他对这电影的公映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顶多导演剪辑版出来以后去买张盗版碟来收藏。
算一下时间,也知道《苦夏》想赶十一黄金周已经来不及,只能等春节档期。然而后期宣传已经猛烈了起来,不但各大杂志报纸上开始频频出现《苦夏》的广告,资方也打来了电话,请周策给片子增加点儿曝光率。
周策一向很少接受访问,但为了电影宣传,他却绝不推辞,而且有点不推辞得过分。这次是一个娱乐节目,他当嘉宾。他出唱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也不会跳舞,只需要坐在那里讲几个冷笑话,然后始终保持一副傻乎乎又纯良的微笑就可以了。期间所谓的电影宣传,不过是在节目刚开始的时候秀一下《苦夏》的海报,不到半分钟。
然而就算是这种节目也需要提前彩排,其根本原因,方靖不无讽刺地想,应该是明星这个职业在智商上要求不高所致。能来上这种娱乐节目的嘉宾,一般都是靠商业运作捧起来的新人,年纪小、又没经验,有时主持人问到什么,不会配合气氛也罢了,往往两眼一片茫然,甚至求助似的看着自己在台下的经纪人。
方靖看着周策在嘉宾席上一个劲儿的傻笑,突然听得门边有些骚动,不由得转过头去。
只见四五个保镖和七八个助理,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走过来。主持人的脸色阴了阴,随即换上一副笑脸,走过去打招呼:“敏娜!路上辛苦了!”
方靖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声问旁边的助理夏晴:“于敏娜也有份?”
夏助理蹙了蹙眉,说:“是啊,迟到一个多小时。有她在,今天就累了。”
“什么意思?”
夏助理冷笑一声,并不搭话。这时周策也走了过来,夏助理从包里拿出饮料递过去。
于敏娜是三四年前出道的歌手,声音清甜高亢,外形青春靓丽,第一张专辑便大红大紫,到了今天,媒体已经完全不吝惜在她头上安放“华语小天后”这类耀眼的光环了。方靖有段时间相当喜欢她。然而这位小天后却没有平时在电视上那么甜美可爱,在摄影棚戴着一副大墨镜,冷淡又厌倦地任凭助理们围着她跑前跑后,为她化妆、做头发。
“我想去要张签名。”方靖有点兴奋地跟夏助理说。
夏助理嗤笑一声,拉拉他:“千万别去,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
果然,一个制作单位的女孩子一脸追星族的憧憬般,拿了一张海报凑过去。还没开口,于敏娜仿佛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间神经质地尖叫起来:“她是谁!让她走!让她走!”保镖们围上来,却没动手,那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