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策养了狗还养猫?
那只猫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而且年纪不小了,皮毛有种松弛的老龄感。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方靖,打量多时。方靖手足无措地看着它。
那猫突然轻轻喵了一声,有点哀求的意味,然后走到左边那间门,抓几下门,又看看方靖。
“你想进去呀?”方靖在它身边蹲下,用手抚摸着它的头顶,小声问。
猫轻叫了一声,蹭蹭他的掌心。
周策明确说过,不能进这间屋子,却没有说不能给一只猫打开房门。于是方靖握住门把手,推开门。猫咪像弹起来一样迅速地冲了进去,里面哗啦一声。
“糟……!”方靖想也没想就跟了进去,却发现里面是全然的黑暗,眼睛还没适应过来,脚下一绊,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旁边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地倒了,有硬物砸在他身上。
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就听身后门响,周策裹着条毛巾冲了进来。
“早说不让你进来了!”他一脸晦气,打开灯。
方靖终于看见了绊倒他的东西是什么,一本《罪与罚》。
那屋子应该是周策的书房,老式写字台,磨得起边的旧沙发,占据了三面墙壁所有空隙的书柜上排着满满当当乱七八糟的书,甚至在书柜旁边,还有一堆一堆摞起来的书。他撞倒的那一堆,就像911后的世贸大楼一样在地上摆出一副废墟的模样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
周策蹲下去捡书,发着牢骚:“这下又要重新收拾了。”
“……收拾?”方靖终于忍不住,“这也叫收拾过的房间?”
周策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对?我看完一半的书都要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地,以便我什么时候想看了,就在那个位置继续看完。”
方靖看着这房间里满坑满谷的书,甚至窗台上还有摊开散乱的书,与七八个到处乱丢的抱枕和坐垫,指着房间花盆边的一个问:“你在那里看书?”
周策脸上有一种小孩子似的赌气表情,随手把书一码,走到花盆边,一屁股坐下来,把头搁在那个抱枕上一滚,摸起花盆边的那本书。
书柜的一层有一个用花篮做的窝,那只老猫蹲在里面,像是扩展地盘似的,一爪子扒掉附近的一本书,又满意地跳到地上踩踩它。
方靖叹了口气。
那天早上周策在楼下做早饭,他帮周策码好那些书。书柜上的书一看就不是买来装门面的,除了最顶上一排整整齐齐的线装书以外,大多都不成套,而且摆放很没规律。哲学大部头和廉价色情小说读本穿插在一起,一本《悲剧的诞生》被《情之罪》和《知识分子论》可怜巴巴地夹在当中,而本应放在它旁边的《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却正与《莎乐美》为邻。
这书房里只有正对书桌的那面墙壁是空着的,钉了一个画框,里面却并不是画,而是一件白色的T恤,满满当当地写着这样一句话:
Handle so; da? die Maxime deines Willens jederzeit zugleich als Prinzip einer allgemeinen Gesetzgebung gelten k?nne。
—— Kant; Kritik der parktischn Vernunft; 1788
那位置犹如基督徒贴在自家墙壁上挂的十字架一般,渊停岳峙,目下无尘。
收拾好了书,顺手拉开窗帘,打开窗子,窗外能看见周策的后院。至于为什么要在看到那院子的一瞬间刻意强调是“周策的”,是因为那院子太有其主人的个性了。
乱蓬蓬的一丛竹子,茂盛的野草和野花填满了可以下脚的每一块地,从七零八落的红砖缝隙里倔强地伸出来,枝桠东倒西歪的合欢树下放着旧沙滩椅,坐垫脏兮兮的。整个后院看起来就像是被随意丢在那里,任这些植物自行疯长,却在盛夏的阳光下肆无忌惮地绿。
方靖半坐在窗边看着那院子,心里一片暖融融的。周策在楼下叫他吃早饭。
早饭很简单,白粥、牛奶、烤面包、煎蛋,另外还有一碟腐乳和酱瓜。
“我早上要出去,中午有人来接你,那天你见过的。”周策小口小口地喝粥,一点都不碰烤面包,“不准乱动我的书,看完了要放在原地。”
“‘放在原地’的本义是,放在书架上。”
周策像没听见似的,吃掉自己碟子里煎蛋的蛋清,蛋黄丢进方靖碗里。这时候那只老猫走进来,在他脚下咪咪叫。周策从桌上抓过一包小鱼干,揪出一条,那猫蹭一下顺着腿连爬带跳地蹦到他膝头,去吃那条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