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脑里是缺根筋,但我心里头的那腔热血,却比谁都燃烧得要旺盛许多。若不是拼了一条性命与他挡了天劫大雷,若不是凭着那仅有的一丝残念,我又怎么会稀里糊涂的将那脉心血淌进莲花身子里,再生出一具妖精身子来。
夜幕星子低垂,桃树上有几瓣桃花随风飘下来,香气在鼻尖,无端惹得人心悸。在我得空胡思乱想之际,阿君又喝了好几坛子酒,酒坛子四散在脚下,全见了底,喝得一滴不剩。我又瞥了一眼饭菜,竟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肚子里本就没有多少油水,又喝了这般多的酒,想要不醉都难。
没来由的,我竟对上他的眼。阿君的眼生得深邃,望进入只觉身陷囫囵深海中,深不见底。今夜当真邪行,我居然在他那暗黑沉谧的眸子里,看出来一派难以自持的悲凉。
我在心中嗤了一声,他倒是抵着石桌,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本是醉意汹涌一身酒气,也难得他能够分得清东西南北,还能认得他几个时辰之前凿的这处庭院,寝殿门口安在哪处。
我佩服之余,不得已只得跟在他后头慢慢踱步走着,和他之间隔着几步距离。然则以他的修为,恐怕不用回头,也晓得我究竟是站在何处。
我愣愣盯着他,看他从石桌挪着步子行到门口处,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又晃了晃脚步,差点踉跄,终还是站稳了,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床塌行进,免不了扶着额头稳稳心神,想必此回他的脑海里,当是恍惚得很厉害了。
房子里没有点灯,十分昏暗,只从门窗旁透出来些淡白色的月光。照在门梁上,映出阿君淡定得几乎察觉不出神情的脸,鼻子旁显出一大片黑色阴影来。
我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变着法儿整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施了法术放在高处,再一回头,阿君想是一时之间未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白光,眼前一个闪失,竟踉跄了脚步,就要往前方的八仙桌一头扎去。
所幸我仍可以在恍惚的灵台边清醒过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然而我对于我们两拥在一块的重心,却拿捏得十分不准确。我本欲扶稳他,他倒好,恰好一个转身搂住我,两个人便是双双的,往着旁边的床榻躺倒过去。
他的酒气笼罩在床榻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似的,全然都不晓得如何移动。我望着头顶上的房梁,尚在茫然和震惊之中没有回魂。
任凭我有千百颗玲珑剔透的心,也着实没有办法想出时隔多年后,我们两个仍旧能够搂在一处跌在床上,似对交颈的鸳鸯那般亲密无间。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欢畅,阿君俯在我上头,一双眼燃得灼灼。气息紊乱,酒气自鼻尖悉数喷发在我脖颈间,吹得我心神大乱,一时之间,竟被他迷得七晕八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他的身子隐隐贴上来,和我的严丝合缝,头发散乱开来,眼里有着迷蒙的神色,合着眼里燃得灼烈的星火,他的这个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玉石做的床榻,触及生凉,我躺在上头,望着眼前这名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男子,发觉自己心底竟然不再坚如磐石,而是渐渐的软下来,再慢慢的,慢慢融成一汪水,先是一点一滴的流着,到后来,便成了潺潺的水流。再听不见什么声音,也看不见什么景象了。
在我思绪卡得一塌糊涂的当口上,阿君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来,双手十分利索的按在我腰身处,一只手拽着我的腰带,另一只手又摸上来胸前扒拉我的衣襟,我茫然震惊了一阵,竟然鬼使神差的,把上头莹白的夜明珠的光亮,给偷偷掐掉了。
殿里升腾起一股诡异暧昧的气息,床榻边白色的幕帐也铺下来,沁着自窗外透过来的白色淡光,一切恍惚得像是梦里发生过的一般。
有温软的唇,烫贴在额头上,接着如暴风骤雨,落在眼睑、脸颊、脖颈处,所到之处,皆是燎原。
我闭上眼,睫毛微微颤动,身子似乎还未能从这恍惚中回过神来,只在黑暗中凭借着这幅陌生又熟悉的身子,感受着他在我身上一寸一寸的摸索。
忽而,他俯身过来,在我耳珠子处流连,我耳廓都要烧起来了,迷迷糊糊间,却听闻他很低的一声叹息,几乎低不可闻。
他隐隐唤着,“……小猫,小猫。”目光幽深而迷离,望着我,似乎要把我嵌到他眸子里头去。
小猫小猫,气血猛的在胸腔里流窜开,脑中霎时像被雷劈开,惊得我几乎要从床榻上震落下来,几欲吐血。
六百年前,他不由分说捅死了我,几百年来却从未见过他为着觉年露出过一丝一毫悲悯的神色,他从没有过愧疚,只不过把斐弥山上的族长之位扔了去,再在灵鹫山上拣了些徒弟作伴,日子依旧过得风生水起。而今,为着他十七万年前拣过的一只宠物,他便能伤心成这副模样。
夜幕铺陈的这一片华光之下,我心里的一把火烧得熊熊。
任凭我记性再差,又怎么会忘记阿君在我面前反复提了又提的,这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我仍然记得,他头一回来安府里陪我溜花灯的那个晚上,便是笑着与我说,他家里头有只小猫,跟我长得很是相像,说我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懒洋洋的神情也像,粗心大意如我,又怎么能辨别出他说的这些话里头,又是别有深意的呢。
彼时我只不过一痴傻小儿,他让我上山,我便跟着上了,他让我与他成婚,我也傻乎乎的成了,他说什么,我便相信是什么,却从没想过为何他这么一位尊贵无比术法使得纯熟,在世上已经万万年的九尾仙狐,怎么偏偏瞧上了我。
他是我千百年来爱慕得似苦大仇深的人,我却全然没想到,他的这颗扑通跳动着的狐狸心里头,从未放入过一个我。即便是婚后平淡祥和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从未和我说过一句他喜欢我,我又怎么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的心是向着我的呢。
他不过,将我看作是,那只宠物小猫的替身罢了。